第二章 大新闻(第2/6页)

他没有理由不忠。

说起过去的事情,那感情就汹涌了,以至于他一字都不能发出。汽车缓缓停到了林宅大门前,他如梦方醒地先下了汽车,然后把妹妹牵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妹妹一把搡进院子里去,关闭大门再也不让她见外头的这些人,可是在一瞬间过后,他镇定下来,冷眼旁观着妹妹抱着书包,像个小学生似的站在汽车外,向车内的雷督理鞠躬、道谢、告别。

然后他回到汽车上,继续陪着雷督理去俱乐部。

天黑之后,林子枫回了家。

他在看过母亲之后,直奔了妹妹的房间。林胜男正在伏案画水彩画,笨手笨脚,画得不好,见林子枫进来了,就拿过一张宣纸覆在画上,有点不好意思:“没画完呢,不给你看。”

林子枫拉过一把椅子,在桌旁坐下了,顺手把那横七竖八的画笔整理了一下:“往后在街上走路,千万要长眼睛。今天多么危险,你差一点就送了小命。”

林胜男含羞带愧地笑:“那条街上一直在过汽车,我等了好久,等得不耐烦了,就想找个机会冲过去……”

“说你你就听着,犟什么嘴?”

林胜男讪讪地一笑,不解释了。

林子枫默然片刻,忽然笑了笑,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不过今天也是巧,正好遇上了雷大帅的汽车。你看他怎么样?”

林胜男懵懂地看着他:“谁?雷大帅吗?”

“对,就是他。”

林胜男笑了:“不像。”

“什么不像?”

“不像个大帅。我还以为当了大帅的人,都是老头子呢。”

“你看他不老?”

林胜男摇了摇头:“不老,瞧着也就比你大一点。”

林子枫沉吟了一下,答道:“他的年纪是不大,确实是只比我大了一点……而已。”

林胜男这时的画兴淡了,谈兴浓了,兴致勃勃地问道:“哥,那雷大帅这么年轻,是怎么当上一省督理的呢?”

“这说来话长,说了你也听不懂。”

“他是不是很懂军事,很会带兵打仗,把敌人都打败了,就当上督理了?”

林子枫登时要笑:“他那个军事水平——”说到这里,他正了正脸色,把话锋硬转了回来,“自然是高明的。”

“那他这样的人,一定是杀人不眨眼,很凶的吧?”

“你看他凶吗?”

“不凶。”

“这不就结了。”

说完这话,他伸手掀开了画上覆着的那张大宣纸,就见妹妹的画技非但没有长进,甚至是一天不如一天,涂涂抹抹的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鬼,就不再赏鉴,只起身说道:“你早些休息,不许熬夜,把上回买的那补血剂按时喝了。另外,这么大的人了,也要学着知礼才好,下个月雷大帅若是真派人给你送了生日贺礼,你自己想着,要找个机会去谢谢人家,听见没有?”

林胜男笑眯眯地答应了,又连连地挥手撵他。等他走了,她才拿起画笔蘸了蘸颜料,继续在纸上涂抹起来。

(二)

叶春好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觉着身边的床褥一沉,正是一具冷飕飕的身体靠向了自己。蒙蒙眬眬地睁开了眼睛,她小声问道:“你回来了?”

雷督理已经洗漱过了,不但冷,而且面孔和手还有点湿,越发衬得叶春好这边温暖洁净有香气。叶春好想要醒,可是眼皮重得很,睁开了也还要闭回去。那冷飕飕的身体正在挨挨蹭蹭地挤着她,又有冰凉的鼻尖嘴唇凑到她脸上,贪婪地吸来嗅去。她又是痒,又有点烦,想要伸手推开他,可那只手随即被他牵去抚摸了他的身体。原来他早把自己扒光了。

“太太。”他热切地呼唤她,“春好。”

他去扯她睡袍的衣带:“我不是说我晚上回来要给你赔礼吗?你怎么不等我,自己先睡了?”

叶春好又气又笑,强睁了眼睛:“等你?你回来得这样晚,再等天就要亮了。再说,你白天对我发脾气,夜里还好意思要我等你?我才不等。”

“我知道错了,太太就原谅我一点吧!”

叶春好向床里退去,一边退一边忍笑说道:“别过来,别过来,人家睡得正香,哪个要你跑上来赔礼?”

这架大床的一侧是靠着墙壁的,所以她很快便是退无可退。退无可退就不退了,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抵抗到底。

第二天,雷督理夫妇都起得格外晚一些。

叶春好是九点多钟醒了的,见雷督理还在睡,便悄悄地绕过他下了床。雷督理昨夜的“赔礼”,确乎是发自至诚,很是费了一把好力气,然而,她其实却是宁愿他省些力气,两人亲亲热热地躺一会儿,或者说说话。床上那一桩夫妻的义务,对她来讲,也说不清是乐还是苦,没个准,乐是罕有的,通常是无滋味,偶尔也会有苦。无滋味倒没什么,她本来也不认为这种事情能有什么滋味,只不过是不能不做——不做的话,怎样制造小孩子呢?

她今年二十一岁,还没有到渴求儿女的年龄,不过她一贯理性,不问自己想不想,只管自己该不该,生平所做的最大一次冒险,便是同雷督理结婚,可看眼前的生活,她也是有惊无险,大获全胜。

梳洗打扮完毕了,她走回床前,弯了腰去看床上的雷督理。有滋有味地将他欣赏了一番后,她轻轻地推门出去,吩咐白雪峰道:“我要出门一趟,若是大帅醒了我还没回来,你就伺候他穿衣吃饭吧。”

白雪峰立刻答应了——自从雷督理娶了叶春好,他终于脱离了副官长兼姨太太的生活,轻松了许多。一方面,他很为这轻松窃喜,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在雷督理那里,渐渐成为可有可无的人物,所以偶尔跑去向雷督理献个殷勤,他倒是很乐意的。

叶春好坐汽车上了大街。

她心里装了许多的事情,并且依她看来,都是大事,大事把心挤满了,余下一点小小的角落,免费赠送给了张嘉田。雷督理最近看张嘉田如同眼中钉,她没弄清其中的缘由,但是隐隐地有些不安。她是特别地希望张嘉田飞黄腾达,他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她知道他得意,所以能够坦然地不管他,甚至根本想不起来他;可他一旦倒了霉,她就没法子不惦记他了。

毕竟,他曾有恩于她,而她,可没做过什么报答。

汽车开到了目的地,停了。目的地是一条破落大街的街边,大街久不修缮,早已坑坑洼洼不像条街,坑洼里还积着臭水,天气一暖、太阳一照,臭气越发逼人。她领教过这臭气的威力,所以此刻干脆不下汽车,只隔着车窗观察周边形势。

她打算在这个地方,建造一座游艺园。

建造游艺园,游艺园里要有戏场,要有舞厅,要有电影院,要有饭馆,还要有屋顶花园。建造这样一个摩登场所,也并不是为了革新社会风气——她没有那样大的志向,她只是想要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