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新闻(第3/6页)

她想把雷督理那走私烟土的作孽生意渐渐停掉,为了弥补这方面的经济损失,她就必须从其他方面赚钱回来。雷督理不会做一生一世的督理,趁着他现在有兵有权,她须得抓住东风,为雷家立下一爿福泽后世、荫及子孙的大基业。

这便是她的雄心了。

叶春好又接连考察了几处地方,下午时分,她打道回府,刚一进门,就有白雪峰迎了上来,压低声音告诉她道:“太太,大帅又闹脾气了。”

叶春好和雷督理也不过做了几个月夫妻,但是不知怎的,常有老夫老妻的感觉,比如此刻她听了白雪峰这话,一颗心立刻就是一缩,仿佛受了雷督理几十年压迫似的,吓出了心病。但在理智上,她又知道自己并不必怕他,他那狗脾气,闹过就算,是不和她记仇的。

“又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摁了摁心口,就觉着自己浑身肉紧,并且前路漫漫,一步也不想再前进。

白雪峰颇严肃地答道:“大帅睡醒之后一翻身,从床上翻到了地上去,摔了一下,又见您不在,便生了气。”

叶春好咽了口唾沫,又做了个深呼吸。雷督理对待她,是特别地从严要求,仿佛他认定了她是个知己,她便必须炼就一双火眼金睛,随时洞察他的内心。不但要洞察,还得能预知,否则他便失望,便愤怒。

与和她初相识时的那个雷督理相比,如今这个做了她丈夫的雷督理,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了。今天依然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她顶风冒雪一般,走得万分艰难,因为知道自家丈夫怀着雷霆万钧的怒火,正在道路尽头等着自己去应付。

万幸,她在道路尽头扑了个空,雷督理已经出门去了。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当场瘫坐在了沙发上,抓着小皮包的右手忘记松开,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汗水。

在叶春好的眼中,雷督理这人变幻莫测,可谓喜怒无常到了极致,然而外人看他,却是另有一番不同的印象,比如来自热河的虞天佐都统,一见他便喜笑颜开,张开双臂便迎了上去:“雷老弟!你可来了!”

说完这话,他搂住了雷督理,在他脸上噼里啪啦地亲了几个大嘴。周围的一圈男女见状,都笑了。虞天佐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一指他的脸,对着众人嚷道:“这家伙总这么喷儿香的,我不跟他亲热亲热,都对不起他洒的那些香水!”

雷督理一边挥手让他“滚蛋”,一边往屋子里头走。这屋子乃是北京虞宅的一座大客厅,虞天佐这人爱玩爱闹,偶尔进京一趟,在饭店房间里折腾不开,所以专门买了这一处宅子落脚。此刻客厅里已经热热闹闹地坐了不少人,其中的女子们都是花团锦簇的青春人物,正是虞天佐从胡同里叫来的条子。

虞天佐是一位都统,雷一鸣也是一位督理,所以二人是厅中地位最高的,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大沙发上。雷督理随着虞天佐刚一落座,立刻就有两个姑娘偎了上来,原来这位虞都统也不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生得白面长身,单眼皮直鼻梁,说他如何英俊,那是有点亏心,但是马虎一点,倒也称得上是器宇轩昂。堂子里的姑娘既知道他有的是钱,又看他那样貌也过得去,自然愿意来敷衍他。虞天佐把个姑娘推向了雷督理:“伙计!你他妈的是见色忘友啊!昨晚让你今天早点儿过来,你可好,反比别人到得更晚!怎么着?光顾着搂新太太睡觉,没心思出门了?”

雷督理当即答复:“去你娘的!有话说话,扯我太太干什么?”然后他向后一靠,把两条腿架到了茶几上,又欠身换了个姿势——中午他翻床落地之时,屁股先着了地,险些将两瓣屁股摔成四瓣,直到现在还是余痛未消。虞天佐看他表情不对,当即问道:“你怎么了?哪儿挂彩了?”

雷督理答道:“我又没上战场,上哪儿挂彩去?我是——”他没好意思实话实说,故而避重就轻,“我是腿疼。”

此言一出,旁边的姑娘立刻捏了小拳头,在他腿上轻轻捶了起来。虞天佐看那姑娘像对雷督理很有意似的,当即连着开了一长串玩笑,惹得众人哄笑不止,连雷督理都忍不住乐了。

如此过了一个来时辰,天色暗了,虞天佐便命仆人开了晚饭。辉煌的大吊灯下,这些人口中吃着美酒佳肴,怀里搂着红粉佳人,越发闹得不堪,及至他们东倒西歪地醉成一摊稀泥了,雷虞二人却是不知何时溜下席去,躲进了一座清静小院里。

在院内厢房的暖炕上,虞天佐急着先烧几口鸦片烟过过瘾,可因为接下来他要和雷督理进行一番秘密的谈话,所以不便招仆人过来伺候,只得亲自出手,偏又手笨,将个烟泡烧得淋漓糊涂。雷督理本是靠在一旁的鸭绒枕头上抽烟卷,如今看不下去了,索性叼着香烟靠过来,从他手中接过了烟签子:“给我。”

虞天佐侧卧了下去,看雷督理咬着烟卷瞪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烧烟:“你不来一口?正经的印度大土,新从香港弄过来的。”

雷督理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烟泡上:“戒了,不要。”随即他指挥虞天佐,“来吧,这个烟泡烧好了,你看看我这个手艺怎么样?”

虞天佐把嘴凑上烟枪,在吸烟之前抢着答道:“手艺不赖。你别当官了,跟我回承德去,我雇你给我烧烟,一天管你三顿饭,月末还给你二十块月钱,够意思吧?”

雷督理烧起了第二个烟泡,烧得头都不抬:“管饭就够意思了,还给钱?”

虞天佐吸上了,便非一口气吸完一个烟泡不可,无暇回答。等到吸完一个烟泡了,他忙里偷闲,又道:“人生在世,求的无非就是个享受。这玩意儿咱们又不是吸不起,你戒它干吗呢?”

雷督理没回答,只“唉”了一声。一“唉”之下,嘴里的烟卷还掉了,把他那衣袖烧了个小窟窿出来。

把烟卷扔到地上去,他一口气烧了十个烟泡,让虞天佐吸了个饱足。虞天佐坐起来喝了一壶浓茶,真是满意了,这才腾出嘴来,说正经话:“大总统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直鲁豫巡阅使,他究竟是想选谁?”

他坐起来,雷督理倒是躺下了:“这个事情,是有能者居之,用不着管大总统怎么想。”

虞天佐笑问道:“你乐不乐意干?你乐意,我找几个人捧你。”

雷督理当即一摇头:“别,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你真把我捧上去了,我到时候谁也管不动,反倒是丢人现眼。”说到这里,他扭过脸对着虞天佐一笑,“不过,你要是有这个野心,我倒是很愿意为你出一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