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镜妖(第3/4页)

两个时辰啊,能干多少事情啊,文娘的心都碎了,豁出去了要闹个天翻地覆。为了扩大社会影响,还故意挑的夜深人静时分,要把所有人都惊起来围观,没承想刚刚起了个头就遇到了开封府的展大人。

她是妇道人家,敢对自家相公撒泼,却不敢跟官府的人较劲,但听她男人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终于忍不住还嘴。

——“我一双眼睛看得真真儿的,你还敢狡辩!”

——“看错了?我怎么会看错?你的样子,化成灰我都认得。更何况,你鞋帮子上破了个口,我自己拿棉线给你缝上的,那补口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展昭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景况似曾相识。那天,自己不是也在街上撞见那个“一模一样真真切切”的端木姑娘吗?

端木翠也想到了,急急打断文娘:“那户人家,是哪一户啊?”

文娘说的那户人家,展昭也有印象,没打过交道,但是人来人往,极其兴旺,是个大户人家。

文娘说自己相公去了,那男人抵死发誓没去,那么进出那户人家的,会不会是又一个“李鬼”?由此推论,那户人家,莫非就是那帮冒名顶替者的老巢?

还了碗筷,展昭与端木翠信步走到那家门口,的确高门大院,檐下吊着大大的宅灯,上书“靳府”二字。

端木翠拉住门环,在搭铁上轻磕,砰砰砰三下。

门房分明没睡,隐隐还能听到门内吆五喝六玩牌九的声音,但估计是懒得开门,回得粗声粗气:“这么晚了,老爷不见客,明儿再来吧。”

端木翠冷笑,摆出撸袖子的架势。展昭怕她莽撞,伸手拦她:“或者我通过包大人,先查一下这靳府簿籍来历,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

“也好。”

她嘴上说着“也好”,袖子却越撸越高。展昭警惕地看她,她很是有理:“当初包大人见我,都是客客气气好茶好水招待,敢给我吃闭门羹……”

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估计心眼儿都是小的,展昭叹气:“你想怎么样?”

“他们不是在门内玩牌吗,我把头伸进去,吓上一吓。”

既能御精使怪,这种遁地穿墙,想来也是不在话下的,只是一想到她脑袋在里头,半个身子却在外面,那画面……

展昭觉得发瘆,又有点好奇。

眼看着端木翠整整发型,向着门扇慢慢倾斜过去……

发髻没入门内不见了,然后是额头、眼睛,展昭努力说服自己镇定,就在这当儿,她忽然停住了。

只看到她一张嘴说:“不对!”

说完了,噌的一下,身子站正,发髻面容丝毫无损,再看那门上,完好无缺,连凹都未凹一块。

面色却是又惊又喜的,又掩饰不住自得之意:“难怪呢,这种小妖,我竟一时没想到。”

展昭按捺不住,追问她:“怎么回事?”

“你猜。”

展昭气结,脸忽地沉下来:“开封府查案,讲究证据、逻辑、法理,我们从来不靠猜。”

端木翠白他:“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跟我穿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双臂外展,衣袂尽现,似乎专门要他看个清楚。

没错,发型、衣着、簪钗,一般无二。

展昭点头:“一模一样。”

“不不不,展昭,有个地方不一样,你一定想得到的,再想想看。”

她说得如此笃定,必然不是在诓他。办案多年,展昭对自己的目力和细节观察能力都颇为自信,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端木翠,又闭上眼睛,脑子里描摹出那天的场景来。

——太白楼的老板,晃动着微胖的身躯,有一只手,探向他腰间的白玉环……

——端木翠揉着手腕,不悦地看着他,头一扬,鬓上插着的翠簪微微颤动,像行将飞去的蝶……

电光石火间,展昭忽然明白过来,他很快睁开眼睛,指向端木翠头上的簪子。

“方向,方向不一样。”

端木翠点头:“跟我来。”

她带他走到更僻静的地方,那是靳府的后墙,打眼看去,青砖砌石,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刚刚是想穿墙进去,但是穿墙的刹那,忽然发觉,那门的材质,跟普通的门不一样。门面上,似乎还附着些什么。”

她从袖子里一抽,抽出一大幅四方白锦,白锦四围有抽绳。端木翠把白锦扬起,那布便方方正正立在半空,像一扇正正方方的门。

端木翠把抽绳的头递给展昭:“拿着,帮我兜风,我去去就回。”

兜风?展昭听不懂。

“风伯送我的兜风巾,展昭,即便是微风拂面,到底还是有风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现在风这么小,想要一场大风,自然要慢慢地兜,慢慢地等。你可得帮忙拿好了。”

她很快离开,步伐轻快,想是有了应对之策。

展昭握紧那抽绳,半分也不敢懈怠。端木翠说得没错,那兜风巾,原先只是平展竖立的一大幅布,慢慢地开始内凹,内凹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成了一个风包。展昭被拉得站立不稳,好在,端木翠的确是“去去就回”了。

她接过展昭手中抽绳,顺便把手中蒙着布的物事递给展昭。转身时,展昭赫然发现,她后腰竟插着一柄铜锤。

这么窈窕标致的姑娘,抡一把大锤吗?怎么想怎么突兀。

而交给他的那件物事,揭开了布看,是一面菱花镜。

料得不差,为什么两个人看起来一模一样,连经久办案的公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娘子都分辨不清,因为那是镜像所成,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唯一的突破点在于,镜像是反的。

端木翠交代他:“兀那小妖,没什么了不得的,待会儿我完事了之后,听我吩咐就行。”

展昭点头,退开两步。端木翠长吁一口气,将那风包斜斜对向墙面,猛地抽绳一拉:“去!”

真个平地骤起狂风,刹那间,摧枯拉朽之势。

展昭终于明白她“兜风”是为了什么——墙面的表层经不住这压力,慢慢剥蚀起皮,露出了底下锃亮而又晕黄模糊的镜面来。

整个靳府的外墙,包括外门,都被这样一层镜子包裹着。

端木翠腾身跃起,近前时拔下翠簪,在镜面上划开一道破口,伸手拽住边缘往外猛拉。随着她快速半空撤步,整个镜面被剥离而起,像一条半空中舞动的、带着光泽的巨大镜带。

她动作好快,抓着镜子一角,半空中上下腾挪,对折、再对折、又对折。再也对折不下去时,她带着镜带落到地上,从后腰拔出那柄铜锤,高高扬起,狠狠落锤。

另一手把兜风巾往上一扬,那白巾胀大开,四角抓地,像个鼓开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