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忘川·宋檀(第4/6页)

“去哪?”

她照常将不会骑马的他抱上马背,挑着笑意的唇凑近他耳畔:“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黑马在夜风中疾驰,片刻便来到一处湖畔草地,此时已燃了篝火,映着军中将士欢笑的脸庞,这大概是他们枯燥的行军生涯中唯一的乐趣了。

“军师来了,快坐这,这靠火近,不冷!”

他沉默坐过去,宋檀就坐在他右手边,抱着一坛酒和他们划拳吃肉,笑语连连。

老杨说:“我参军那会儿,半条街的姑娘都依依惜别泪眼相送。可惜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那些姑娘肯定全都嫁了。”

众人大笑,纷纷说起当年参军时的境况,轮到宋檀时,秦宣不自觉上了心,偏头看见火光映着她不算白皙的肤色,透着蜜色光泽。

“我参军只为当年一个人的一句话。”她狠狠咬了一口羊腿,怒道,“他说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入朝为官,令他家门蒙羞,我不服,偏要做官给他看,做得比他还高,让他后悔得哭爹喊娘去。”

她仰头饮下一口酒,如墨似画的一张脸却透着外人难及的狂傲不羁:“没想到在军中一待就是六年,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喝得醉醺醺的将士靠到秦宣身边,扯着他的衣角问:“军师,你为啥想不开要跟着宋校尉混?”

被宋檀一巴掌扇过去,一双飞扬眉眼挑出好看弧度,伸手将他环住,就像这么多年她一直将他护在身后一样:“离阿禾远点!他跟我们可不同,他只是来体验民间疾苦的。”

言语间已有醉意。他哭笑不得,反手将她环入怀里,沉沉道:“你醉了。”

她扑在他怀里,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感觉手感不错,乐呵呵道:“我没醉,我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他俯下身,墨发从肩头滑落,掠在她凉薄却带笑的唇角,她闭着眼,没有往日的桀骜,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竟从中看出几分温柔味道。

手臂环过她的腰,他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就像她曾经把他丢上马一样,他抱着她上马回营,若她醒着,一定会惊讶他的骑术竟如此之好。

自秦宣跟在她身边之后,她便将自己这个营帐腾出来给他单独居住,自己则同副将挤在另一个帐内。此时醒来却发现自己同他躺在一起,盖着一床被子。

她翻身坐起,秦宣已经醒来,正撑着头望着她。

她说:“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他笑了笑:“就算要做什么也是你对我吧?”

她赞同似的点点头,想起什么一般跳下床,随手将散乱黑发挽在头顶,一边蹬鞋一边急急忙忙道:“苏将军说今日要考我的兵法,我得赶紧过去。”

秦宣在她身后站定,手指攀上她的墨发,感觉到她身子顿了一下,行云流水般用青木簪将发挽好,淡淡道:“你要是方才那副模样去见苏将军,他别以为你去哪里鬼混了一夜才回来,不用考就得挨骂。”

她对着落地铜镜照了照,奔出营帐,凉风卷着她黯哑嗓音:“手艺不错,再接再厉。”

宋檀口中的苏将军,就是曾教授他武功的苏善,这位将军为人正直清明,军功累累,曾是他十分佩服的一位将领。可自父皇过世后苏善低调了许多,加上没有大的战事,新皇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位父皇曾十分倚重的将军。

他同部将在营外练了片刻射箭,如今他已不像刚来时的惊弓之鸟,围猎之狐,他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也开始为将来做打算。秦帝暴政,民怒官怨,他时常在营中听闻京城皇帝如何荒淫作乐,却年年克扣军饷。

回到营帐时,门口一个熟悉背影,他在原地立住,待对方缓缓转身,长叹出一声“十一殿下”时,他才顿觉时光绵长。

苏善找到他,他其实有些意外。但宋檀素来与苏善交好,苏善一直以来都有意培养宋檀,若是她常同苏善说起他,凭苏善的头脑不难猜到是他。

两人相顾皆是无言,苏善问了些他从京城逃出来之后的事,沉默许久才沉声道:“得知殿下行踪,苏某起先还不敢相信,今日宋檀又同苏某说起殿下,苏某才下定决心来此证实。幸亏老天怜见,殿下果然死里逃生,是大秦之幸。”

苏善走近两步,蓦地屈膝跪下,秦宣慌忙去扶,却听他语气沉重:“当今圣上无道,残害忠良,宠信奸臣,这几年大秦国况日渐衰败,周围列国虎视眈眈,我等有心反抗暴政却师出无名。如今殿下无恙,正是我等的机会,还请殿下率我等重振大秦,还天下人一个清明盛世啊!”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住,面色几经变换,终于轻声开口:“我逃亡已有两年,朝中再无支持且不说,苏将军如何肯定我便能当个明君,重振大秦?若我也……”

“绝无可能!”苏善厉声打断,捏紧拳头道,“先皇在世时便常与苏某说起殿下,性格坚韧心怀仁义,苏某曾传授殿下习武之道,与殿下相处数月,自认对殿下还算了解。殿下,便是苏某心中的明君!”

何况如今大秦所有皇家血脉,除了他之外,其余已全部被秦帝迫害致死,秦宣是大秦灭亡前,唯一一丝希望。

苏善在军中威望深厚,在朝中也颇具声望,他说出这番话,必是心之所想。苏善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话:若殿下应允,南征军将誓死护殿下周全。

他沉默良久,眼神逐渐坚定,转身时却发现宋檀不知已在身后站了多久。她看向他,唇角是一如既往无所畏惧的笑,嗓音却满含揶揄:“属臣眼拙,多年来竟未发现殿下尊贵身份,该死。”

他揉了揉额头,若无其事牵过她的手:“带你去个地方。”

就是在这一夜,他在苍茫月色下问她,你可愿同我成亲。而她拒绝了他。

她没有询问他是何时得知了她的女子身份,他也不再逼她承认她的女子身份。在苏善的引导下,南征军的实权渐渐落在秦宣手中。他曾教导宋檀排兵布阵之法,如今宋檀开始传授他习武行军之道,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因委屈痛苦会倔强哭泣的少年,她也不再是对他亲近呵护可打可骂的主将。

两年之后,南征军拥护秦宣从临关举兵起义,一路势如破竹,各路人马纷纷效仿加入,朝中被迫害的大臣也转而支持十一皇子,南征军攻入京城那一日,昏君于大殿自焚。

秦宣登基称帝,改元永兴,凡功劳者一律封赏。而他牢记那一夜火光照耀之下,宋檀说要做大官的梦想,不顾非议封帅赐爵,震惊朝堂。

他赐她京中府邸,本以为日后便能时时相见,可宋檀在整顿完南征军后便请旨离开,三年时间为他平定叛乱,开疆扩土。

他却再也不曾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