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忘川·宋檀(第3/6页)

他奋力挣扎,她却紧紧将他桎梏在怀中,好半天似乎被他惹得烦了,怒吼一声:“给我坐好!再动弄死你!”

他想着回了军营横竖也是一死,红着眼睛道:“那你弄死我啊!你现在就把我弄死!”

她驾着马手脚不便,再加上他用足了劲,终于让他从马背上跳下去,害得她也差点翻了马。

他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感觉全身骨头都摔散了架。不远处一声嘶鸣,她勒马停下,怒气冲冲跑过去将他提了起来。

“你找死是不是!若是没有我们你早就死在北狄人的刀下了!我好心好意带你去看军医,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害得我差点翻马!”

他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令他感到更加恐惧,挥着手想将她推开,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她看得心烦,索性一掌将他劈晕,扔在马上带回了军营。

第伍章

秦宣醒来的时候,眼上覆了一层轻纱,帐内暖意融融,耳边却隐约有训兵之声。有人掀了帐帘进来,熟悉嗓音带着调笑:“哟,醒了。”

她端着药碗走到榻边坐下,苦涩药味钻进他的鼻腔,他皱紧了眉,听见她说:“把药喝了。”

他生平最怕苦,在宫中时最爱吃蜜饯,此刻连连摇头,朝内缩了缩,孰料她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直接将药给他灌了下去。

药汁撒了一身,他气得发抖,对着她说话的方向道:“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看见?我要走!”

她笑了笑:“大约六七八九十日吧。”

他抱着膝盖有些颓败地缩在角落,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像她往年猎捕的雪狐一样,声音嗡嗡的:“谢谢你救了我,这几日我谁也不想见,待我能看见了我就走。”

“走?去北狄吗?”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冷冷硬硬的,带着丝嘲讽,“这大秦哪里不好,让你情愿冒死去那寸草不生的蛮国?”

他鼻子一酸,眼眶一红,想起京城血流成河,想到这些时日胆战心惊,嗓音溢出哭腔,却像头倔强的雪狐昂着头:“大秦哪里都不好!”

她似被吓了一跳,大着声音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咋说哭就哭呢!”转身从箱子里翻了一套干净衣衫扔过去,有些不耐烦,“把衣服换了,别叫外人以为我欺负了你。”

他默不作声爬过去把衣服拽在怀里,闻着衣角传来淡淡皂角香,带着一缕初阳的温暖。这些时日所受的惊吓和痛苦似乎在一瞬间找到了倾泻口,他将头深深埋进衣衫,咬着牙哭出来。

她踏出营帐时,里面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她将手指搭在眉骨上望了望从浮云中探出半抹冷阳的天,叹着气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几日她按时给他送药,军中炭火稀缺,都是些饮冰卧雪的大老爷们,也不需要靠火取暖来过冬。秦宣就不一样了,自小养了一副身娇肉贵的体质,没有炭火估计都熬不过这个大雪纷飞的严冬。

那日秦宣觉得躺在榻上太累,便摸索着走到门口掀开营帐,寒风卷着冷雪扑在脸上,他打了个寒颤,恰恰听见那个熟悉的嗓音就在不远处响起。

“老张,把你分的那份炭火给我用呗!”

“你咋每天都在找人要炭火呢!”

“养了个美人儿,怕冷。”

秦宣放下帐帘,营帐内的火炉啪的一声溅起一抹火星,暖意四足。他走回榻上坐好,抱着暖和的棉被,沉默。

她拿着炭火进来,见他又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都懒得搭理了。添了炭火帐内愈发暖和,她走近他,冰凉手指覆上他眼前轻纱。

他吓了一跳,用手按住眼睛,惊慌失措的模样:“你做什么?”

她唇角噙了丝笑,打掉他的手,手指却放得轻柔将轻纱一圈圈取下来:“军医说你的眼睛今日便好了,你睁眼试试。”

轻纱离眼,白光一寸寸浸入黑暗,他试探着缓缓睁开眼睛,眼前颀长身影终于缓缓清晰。不同于他第一次看见她时浴血奋战的模样,玄衣黑绒,长身玉立,正拿一双琥珀色眼睛看他,唇角一抹玩味笑意。

“爱哭鬼,你叫什么名字?”

他抿着唇:“我不是爱哭鬼!”看见她唇角笑意愈盛,泄了气一般低着头,“禾亘。”

秦宣去其首,是为禾亘。

她点点头,环胸抱臂立在榻边:“禾亘,你可愿跟着我打仗?”

他露出诧异神情,尽管帐内生了火炉,双颊仍冻得绯红,看上去愈发俊美灵动。

她挑了挑眉梢:“你冒死也想去北狄,可见大秦已没有了家,何不留在军中,为国效力?你若愿意,我身边还缺一个副手。”

彼时她刚升了官,是军中校尉,不大不小的官衔,却是她靠这些年浴血奋战的军功得来的。

留在南征军中,的确是个好去处,大概无人能猜到他竟敢藏身军中,可这军中若有人将他认出来,又该如何是好?

似乎看出他的难处,她继续淡淡开口:“我从军多年,对识字阅文却一窍不通,苏将军曾送我不少布阵兵法,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你若留下来,只需将这些教会我。”哼了一声,“若是懂得排兵布阵,我又岂会只是个校尉。”

若只需教她识文断字,研习兵书,不用常外出见人,被发现的可能性便极小,他将眼下境况分析一遍,当即应声:“好!”

她扬起唇角,露出狂妄的笑:“我叫宋檀,今后你就是我罩着的人,谁也不敢动你分毫。”

第陆章

宋檀将他的名册履历报上去后算是正式给了他军中身份,外人都道宋檀掠了个美人儿养在帐中,待大雪停了,大地透出几分春意,秦宣穿着宋檀为他找来的白裘轻绒踏出营帐时,众人才知原来她养的是个漂亮小公子。

南征军驻扎此地,分了不同的营地管辖,每处营地又按照队伍划分出固定的活动范围以方便管制,是以在宋檀带领麾下部将所居住的这片区域倒没有认识秦宣的人,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军中将士都是一群大老粗,见秦宣一副娇贵公子哥的模样,又常见他执笔阅书,教导宋檀行兵布阵之法,便笑称他一声军师,久而久之,连秦宣自己都适应了军师这个身份。特别是在秦宣教宋檀将北狄骚扰边陲的小支军队捉而不杀,三擒三放之后,北狄果然有所收敛,他们越发对他敬佩有加。

边城虽回了春,气候却依旧恶劣,四处不见绿芽春花,入目尽是肃杀。秦宣畏寒,再加不愿多露面,几乎日日待在营中,像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他将行军录抄录完,宋檀正挑了帷帘走进来,被青木簪高束的墨发下一双淡眉深眸,流出琥珀色彩。

“别写了,跟我走。”

她拽过他的手腕朝外走,顺道扯下搭在一旁的披风替他披上,他跟着她踏出营帐,外面已是夜幕银河,圆月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