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番外(第2/4页)

御医领命,带着苏拉出去煎药了。太后惶惶不安,坐在南炕上嘀咕:“先帝崩于痨瘵,我害怕……皇上是先帝染疾前后怀上的……”

颂银只是请她稍安勿躁,“孩子有点儿头疼脑热的,不稀奇。他是九五之尊,老天爷和列祖列宗保佑着呢,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不过这事儿先不要往外声张,明儿命军机处和内阁处理朝廷政务,您就安安心心陪着皇上,什么都别过问。”

太后颔首,喃喃道:“我最怕他有恙,你别走,一块儿看着他吧!”

这个不消说的,就冲他喊她一声干妈,她也不能像局外人似的撒手不管。

容实在外头候着信儿,她出去交代了一声,“你回去吧,今儿看不出什么来。”

他皱了眉头,“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要真是天花,从发热到出痘,得耗上两三天工夫。她不便明说,他却已经会意了,顿时脸色大变,“这可是要命的,你不能留下。”

留不留下不由她说了算,那是皇帝啊,可不是街坊家的孩子。她笑了笑,“别这么蛇蛇蝎蝎的,御医没说,全是我猜的,兴许不是呢。你回去吧,不得传唤别来。”

他自然不答应,“留你一个人伺候病人?那不成,我得陪你。”

这是乾清宫,哪儿能说留就留。她着急轰他走,拉了脸说:“不听话,别指望我再理你。”

他没办法,一步三回头地踏出了月华们。

事实证明运气不太好,小皇帝染的的确是天花。城里已经有人确诊了,皇太后大发雷霆,追究病气是怎么进紫禁城的。原来十天前皇帝的看妈会了一回亲,到现在才知道家里有孩子也发病了。抱过别的孩子的手再来抱皇帝,皇帝年幼,身子骨不结实,就传染上了。

天花是绝症,太可怕,活命的机会还不到三成。眼见过金墨离世的颂银心慌意乱,怪看妈坏了规矩带累皇帝,太后咬着槽牙让把人拖下去杖毙,她也没有开口求情。怔了会儿命太监拉绳子,把乾清宫围起来,再不许人走动。宫里宫外四处洒石灰粉消毒,把皇帝移进东暖阁,为避光,用黑红两色的毡子把门窗都遮上,隔壁屋子设神案供奉药王药圣和痘疹娘娘,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御医对天花的解释是“邪盛正笃,湿热内犯”,治疗当加大清热凉血解毒之力,人员进出要障面,有接触也得隔着一块布。颂银每常进去看他,小皇帝在床上苦苦挣扎,起先还知道别让皇额娘操心,到后来说不了话了,人陷入半昏迷,吓得太后在痘疹娘娘跟前长跪不起,把膝头的皮都跪破了。

和这种病症斗,得靠足够的运气和耐力,对于皇帝及看护的人来说都是考验。最厉害不过头九天,要是挺过去了,接下来还有缓。要是挺不过去,那么江山社稷又当如何?

太后惊惶失措,抓着颂银说:“你瞧皇帝怎么样?怎么总不破痘呢?”

这个没法说,真得看老天爷的。她握紧了太后的手,“您是主心骨,您得扛着。暗室里别去了,交给我,您还得应付那些大臣和宗亲。”

孤儿寡母,撑起一片江山不容易。染天花是九死一生,要是病得重,别说麻子了,恐怕得聋了瞎了。眼下才六天,痘在皮下隐现,就和当初的金墨一样。颂银同两个看妈轮流照顾,耗尽了心力。那屋子又不见光,进去就觉空气沉闷,令人窒息。

“这么的不成,别说是个病人,就是个身强体壮的,闷在里头也得出事。”她和御医商量,“要不给开一扇窗,要不给换个地方,东暖阁地方小,得让主子喘上气儿。”

御医们都不敢做主,还是太后发了话,让开窗,把毡子四个角钉上,从经纬里能流一点儿风进来,也是个疏解。

终于到了最厉害的阶段,小皇帝开始痉挛,谵语连连,病势一度很危重。颂银是责无旁贷的,硬铮铮守了他两夜。眼看着痘浮起来了,好在并不多,脸上星星点点几颗,大多在四肢和躯干上。大伙儿松了口气,知道只要再熬上三五天,慢慢就会好转了。

太后得知消息后且哭且笑,保命之余又庆幸,孩子还是头光面滑的,不会有太大损伤。总算最后活着从暖阁里出来了,皇干妈功不可没。太后知道无以为报,重提了让玉的事,说在宫里多待了两三年了,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要愿意出去,随时可以出去。

颂银道了谢,且顾不上这个,累极了,回围房的路上几次要磕倒。进门见桌上搁着一双鞋底子,已经纳好了,只是针脚错落,间距也没那么好看。她拿在手里端详,不由失笑,这个容实,把她能干的事儿全干完了,要是生孩子能代劳,恐怕他也当仁不让吧!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起孩子,是该生一个了。前头因为小皇帝刚登基,大家伙儿都忙,她吃药避孕了。现在社稷稳固,皇帝又出过花儿了,她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瘫在床上,死过去一样。从早上一直睡到日落,听见城隍庙里当当的钟声,也听见容实的那群鸽子俯冲时,鸽哨发出的呜呜的声响。

他回来了,看她睡着,悄悄又退了出去。他们是紫禁城里唯一得特许可以生火做饭的,因为和西六宫还隔着一条金水河,对火烛上的控制不像内城那么严苛。她睁不开眼,伏在枕上听厨房传来生火做饭的动静,有时候不用宫女和苏拉,就两个人过日子,反倒有种温暖人心的朴实感。她一直记得头一回来这里找陆润,他在架子下伺候他的葡萄和花草,孑然一身,从容澹泊。只可惜飞不出高墙,否则他应该悠闲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不知怎么,最近总会想起他,他就像颗流星,不经意间光芒大盛,须臾消失,抓也抓不住。当初她说过要接他回去奉养的,没想到最后她竟住进了他的家。她有容实陪着,人生不寂寞,他呢?在九泉底下好不好?

白天睡不安稳,在半梦半醒间徘徊,一点儿响动都会扩张得无限大。门又打开了,她闻到香味,闭着眼睛坐起来,容实见了发笑,“你和脸脸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吧?上回她闻见鹿肉,从树上砸下来摔了个大马趴。您这是怎么的?有样学样?”

她撅了嘴,“我饿了。”

他赶紧盛汤过来,絮絮说着:“我媳妇儿累坏了,快补补。你不知道,你在里头我多担心你。那是什么病症?要人命的!你生了几个脑袋呀,这么豁出去。”

她靠着靠垫叹气,“我是皇上干妈,于公于私我都该照应他。现在好了,都过去了。”

他一勺一勺喂她,仔细看她的脸,“你这十来天留神,千万不能发热,我怕你过了病气。城里好几个出花儿的,家里有孩子的都带出去避痘了,太医院研制出了种痘的法子,能给孩子种,大人可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