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预谋(第3/7页)

颂银怔住了,这后宫里竟还有不肯侍寝的人?她是头回遇上这种事,要说钱粮绸缎她都能应对,处理皇帝御幸的事,还真没什么经验。

她匆忙整好衣冠出去见人,敬事房太监扎地打千儿,见了她跟见太爷似的,带着哭腔说:“小总管,这个怎么料理啊?万岁爷那儿等着呢,郭主儿两手扒门框,一碰她就开嗓子,都快把蔡掌事的吓趴了。实在没法子了,只有请您老,您赶紧想辙,救救小的们吧!”

她听了抬抬手,“边走边说。”前边有人打灯笼,她跟着上了夹道,问,“这位主儿是什么时候进的宫?进过幸没有?”

回事的说:“今年二月里刚参选,封了常在,随成妃娘娘住钟粹宫。以前没见过皇上面儿,这是头回侍寝,瞧那模样怕得什么似的,咱们也不敢强摁,怕闹到万岁爷跟前没法收拾。”

这是个难题,一般身上不便的嫔妃都要提前知会敬事房,到那天就不安排上牌子供选了。既然绿头牌上有这个人,皇帝也翻中了,临时说不成,败了皇上的兴,事情可大可小。万一怪罪下来,敬事房太监就得吃挂落儿,轻则挨一顿板子,重则开革议罪,这都是无妄之灾。那些滚刀肉也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心里恨这主儿麻烦,又不敢把事回到皇上跟前,只得上内务府讨主意,谁让内务府管着整个紫禁城呢!

颂银算倒霉,年轻轻的姑娘,自己也没经历过这个,现在要去劝谏人家,从哪儿开口呢?进了养心门直到西配殿,果然见郭常在裹着斗篷坐在熏笼上,一双大眼睛凄惶惊恐。有人进来先是一颤,待看清了她的脸,大概没见过女人穿曳撒,有点好奇,瞧了她一眼,又瞧她一眼,咬着嘴唇满脸委屈。

颂银到她面前蹲了个安,“小主儿这是怎么了?今儿是您的喜日子,您怎么不肯接福呢?”

郭常在抽泣了下,“您是内务府的小佟总管?”

颂银道是,“敬事房找我回话,说小主儿改主意了……这可不行,皇上驾前,没有后悔药吃。您要知道,牵连我们这些人不要紧,您身后可有一大家子呢。阖宫的妃嫔人人盼着皇上翻牌子,到您这儿,好事怎么还往外推呢?您怕什么,您告诉我,我来给您答疑解惑。等您定定神就进去伺候吧,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郭常在期期艾艾说:“我就是怕……我不认识万岁爷。”

颂银挺能理解她,其实这才是年轻女孩子最该有的表现。宫里的女人被煅造得太老练了,即便没经过人事,皇上一翻牌子也高兴得满脸泛红光。她们根本不担心皇帝是不是麻子瘸子,只知道一点——讨皇上高兴,为家里增光。

颂银看看边上,蔡和带着几个太监眼巴巴地盯着,她抬了抬下巴让他们外面候着,自己充当起了说客,笑着安抚道:“您没见过万岁爷,没关系,我说给您听他是什么样儿。万岁爷高高的个头,容长脸。平常脾气很好,待人也温和,从不因为我们是做奴才的,就不拿我们当人看。万岁爷爱读书,画得一手好画儿,喜欢文墨的人,坏不到哪里去的。”

郭常在迟疑了下,“戏文里的皇上都戴髯口……”

“那是唱戏的,皇上可不是唱戏的。”颂银看了看案上座钟,实在没那么多时间耗,又道,“您看时候差不多了,叫万岁爷等着,怪罪下来不得了。”

郭常在似有松动,“可成妃娘娘说……”

说什么没继续下去,但颂银多少能猜着些,她耐着性子说:“这是您登高枝的机会,别人眼热,盼您掉下来,您要随她们的意儿?我也不和您绕圈子了,这么说吧,您好好伺候主子,主子喜欢您,您升发了,全家都沾光。可您这个时候要是惹万岁爷不痛快,您全家就要一辈子不痛快,这个道理您明白吗?您知道东北三所吗?里头住了获罪的妃嫔,没人管她们的死活。她们没褥子,睡冷炕,吃馊饭,连太监都能打骂她们,您也想像她们一样?”她不得不撂狠话了,寒着嗓子说,“您要想好,这不是矫情的时候。您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要是不能回心转意,我这就回万岁爷去,您的钟粹宫是呆不成了,准备挪地方吧。究竟愿意烈火烹油,还是落个潦倒无依,全在您一念之间。”

郭常在年纪不大,至多十六七吧,经不得她连哄带吓唬。思量半天放弃了,松开斗篷赤条条站起来,边上侍立的尚宫忙上来拿褥子裹起她,她回头看颂银,“小总管,您成家没有?她们说头一回很疼,是真的吗?”

颂银红了脸,她对此一窍不通,和她打听这个,她真答不上来。所幸有尚宫,这些尚宫见多识广,好些是三四十岁才从民间甄选进来的,经验比她丰富。嘴里说着:“爷们儿温存就不疼的,小主儿别拿万岁爷和那些不懂怜香惜玉的糙人比,您见了主子爷就知道了。”然后不由分说把人送上了驮妃太监的肩头,一口气扛进了燕禧堂。

颂银站着苦笑,真像一出闹剧。天底下没有不向皇帝宾服的人,怕疼,再疼能疼得过掉脑袋吗?临了想明白了,为时还不晚。要是再蹉跎,里头皇上察觉了,不说龙颜大怒,这位小主的好处是落不着了。

事情既然解决了,她转身打算回内务府,刚到殿门上就被蔡和拦住了,先是对她谢了又谢,“没您我今儿就完啦,您没瞧见,先前弄得要上刑似的,谁劝也不中用。亏得您来了,您能对她说得透彻,换了咱们哪儿敢呐。您先留步,我给您沏杯茶,您送佛送到西,再稍待会子。这主儿和别个不同,万一又出什么纰漏,也免得您来回奔波。”说着咧嘴敬茶,“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的,至多半个时辰,咱们就得隔窗提醒了……小总管请喝茶,这大晚上的劳烦您,真不好意思的。”

颂银先是不怎么情愿,但这里好话说了一筐,也不能甩手就走。可皇帝幸嫔妃,她跟着敬事房的人一块儿守着,成什么体统呢!她四下里看,“总管不在?”

蔡和说:“在后边支应着呢,起先也劝,可这郭主儿见了男的就往外轰,也没说上话。其实咱们哪儿算男人呐,就是苦当差的。我料着钟粹宫有人背后调唆,这主儿耳根子软,还真给说动了。”一面摇头,“傻不傻呀,进了宫不就盼着皇上翻牌吗。她胆儿大,算叫她闹了回养心殿。也是您慈悲,要换了别人,问她一遍愿不愿意,不愿意即刻回皇上,打发到辛者库就完了,还费这么多唇舌!”

颂银百无聊赖地听着,没有发表什么感想。转头看外面,灯笼在夜风里摇曳,照亮了抱柱旁的两盆兰草。有人踏进那圈光晕里,皂靴绿袍,是陆润。他进来对她打了个千儿,“有劳佟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