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来访者、沉睡者、守护者

「喝这么多咖啡会把胃喝坏。」护士说。

「是啊,谢谢你。」尽管嘴上这样说,我还是倒上了第五杯咖啡。哪怕不喝什么咖啡,只要想到今天晚上的事,也会患上胃溃疡。

总之,对于阿甘的顽固我已束手无策了。我那么苦口婆心地求他,可那家伙竟然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太不象话了!我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难事,只是让他主动说今晚有事,不能去我那里了。

「噢……」阿甘在电话里笑了。

「你那么不希望我去。」

「并不是这意思,不过柿井他们也来,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

「噢……」

「以后我会专门邀请你,我保证。」

「看来婚后生活不容易。」

阿甘总是会不加考虑地抛出一些话。

「我可不愿这样,而且是你自己主动发出的邀请。」

「所以我才这样求你呀。」

阿甘满脸的得意。(即使看不见,我也明白,透过话筒完全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可以不去。不过,你必须跟你夫人讲清楚是你不愿让我去的。对不起,我绝对不会说自己有事才去不成的。」

明显的幸灾乐祸的语调。

「说的是七点钟吧。你别抱什么希望了。」接着传来了阿甘的笑声。

笑子今天早晨干劲十足。她说自己会买好豆腐皮寿司、紫菜卷寿司、炸土豆片、蔬菜和冰激凌,还让我在回家路上买炸鸡。

「准备这些就够了吧?」

「感觉像孩子们聚会时的菜单。」

「是啊。」笑子笑着说,她似乎情绪很好。

把我送到门口时,笑子又确认了一遍:「是七点吧?」然后突然不带感情色彩地说:

「还有,如果那个什么的时候,我会立刻出去,你大可不必担心。」

「什么意思?」我足足用了三秒钟才理解了笑子的意思,「求你了,笑子,不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真是荒谬的误解。笑子竟然把同性恋和变态混为一谈。

「我们并不是色情狂。」我无缘无故地有些不安,但还要给笑子解释。解释的时候,自己竟然脸红了。

「只不过是朋友们的聚会,笑子,你用不着想这么多。」

笑子细细的眉毛紧紧地缩在一起,静静地听着我的解释,颇有感慨地点点头说:「明白了。」

我在明治屋买了炸鸡,在广尾的交叉口接了坚部。坚部是柿井的恋人,是附近一家综合医院的脑外科医生。他面色苍白,寡言少语,眉目清秀,尽管已经三十五六岁了,看上去却像二十七八岁。「连我也去打扰,这样好吗?」坚部嘴上这样说,可还是上了我的车。

我最不喜欢让柿井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不仅在车上不停地抖腿,还一会儿把安全带系上,一会儿松开,每隔三分钟就会发出「卡嚓卡嚓」的响声。听收音机时,每听完一首歌就要调台,还总是提醒我保持车距、看清道路的最高限速等等,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是不是买蛋糕比买花好。你的女人喜欢吃甜食?」

柿井边咬指甲边问。

「嗯。」

「你的女人」这种叫法,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你咬下来的指甲不要吐在车里。」

「我知道。」柿井说着打开了窗户。他的脸马上红了,这家伙动不动就会感觉不安,只要不安就会脸红。

「你家附近有没有糕点屋?」柿井把指甲吐到窗外。

「有。」

「那一会儿你顺便把车开到那儿吧。啊,信号灯马上就要变了。」

「知道。」我说。

回到家后,没想到已有先到的客人。竟然是笑子的父母,还有阿甘。对于这个组合,我霎时间惊讶得感觉后背冰凉。

「回来得太晚了。」笑子说。尽管时针正好指到七点。「太晚了太晚了太晚了。」笑子像念经似的嘟囔着,甚至对客人也怒冲冲地瞪了几眼,结果弄得柿井和坚部胆怯万分。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笑子的母亲高声说着。我身旁的柿井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脸红到了耳朵根。这家伙,一见到比自己年长的人(指有正常的家庭、过着正常生活的中年以上的人,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比较怪异),立刻会畏缩,而且变得少言寡语。阿甘说他像个患自闭症的孩子。

「说的是七点呀?我记错了,一直以为是五点。」阿甘装模作样地说着,然后还哈哈大笑。

我哑口无言。两居室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弥漫着笑子母亲的香水味和我刚买回的炸鸡味,混沌得让人窒息。

「听说你喜欢甜食,所以……」坚部像在自言自语似的嘟哝着,把糕点盒子递给了笑子。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说话的并不是笑子,而是笑子的母亲。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啊,真热闹呀。」笑子的父亲说。这些人的心情好像都不错,甚至让我感觉恐怖。

「那,大家都是医生?」

我大致介绍了一番。

「睦月,刚才阿甘在给我们讲你的故事。」

听到笑子的话,毫不夸张地讲,我连手指尖都在瑟瑟发抖,冷汗直冒。

「哎呀,真不错,真不错。」

我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真不错」,岳父「砰砰」地拍着我的肩膀站起身。

「那我们先告辞了。」

岳母看样子还想再待一会儿,不过笑子已经把她的大衣拿了过来,不容分说地让她作好了回去的准备。

在门口,最笑容可掬地送走岳父岳母的是阿甘,而回到客厅后,第一个小声嘟哝说「氧气总算充足了些」的还是阿甘。

「大家随便坐吧。」我边收拾茶杯边说。笑子把茶壶中剩下的红茶哗哗地倒到了花盆中。

「这房子挺好。」终于恢复了元气的柿井说。「这是卧室?这里是浴室?原来如此。」柿井大致勘探了一番后,坐到了沙发上。

笑子为每个人调好一杯薄荷朱利酒,然后把波旁威士忌的酒瓶墩到桌子正中央,说:「不要客气,喝完后自己随便倒吧。」

餐桌上摆满了豆腐皮寿司、炸鸡等食物,简直像孩子们的聚会。而且,当笑子把堆成小山似的蔬菜盛在一个大筐子里端过来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胡萝卜和白萝卜好歹切成了大块,黄瓜和生菜都是整个儿端上来的,上面还滴着水珠。

「我觉得人喝酒时会特别想吃蔬菜。」笑子辩解似的说。

我仔细一看,发现盛放蔬菜的是平时用来晾碗筷的筐子。

按照以往的作风,阿甘会立刻发出冷笑,而这次他却率先伸出了手,拿了一块看上去很硬的胡萝卜,「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笑子好像被他的气势所感染,开始嚼芹菜,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各自挑了一种蔬菜,有种异样的感觉。我也撕了二三片生菜叶子,味道非常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