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家庭会议(第2/3页)

「太出乎意料了,突然接到亲家的通知,我往你们这打了无数个电话,可都没人接。把所有人都聚齐,到底想干什么?」妈妈从手提包中拿出了小扇子,白檀的味道和甜腻的香水味混杂在了一起。

「还是等亲家来了后再往下谈吧。」爸爸在旁边插了一句,可妈妈丝毫听不进去。

笑子把大麦茶的茶杯摆在桌子上。

「当然,笑子父母感到吃惊也是情理之中的,我也觉得特别对不住他们。」妈妈夸张地垂下肩膀,用自以为是的语调说,「可结婚是当事人本人的问题。而且,笑子是在清楚睦月的情况下,也就是知道阿甘存在的情况下嫁过来,是不是?说来说去还是爱情的问题,是不是?不论别人怎么说,你们两人已经是独立的大人了。」

我不禁被妈妈这不容分说、咄咄逼人的气势慑服了,感觉眼前一片昏黑。只要今天能平安过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笑子的父母在一点钟准时出现了,空气立刻紧张了起来。

「要开家庭会议了。」笑子在我耳边讥讽地小声说。

我也感觉的确很滑稽。一个个紧绷着脸,一手端着大麦茶,围坐在桌子旁,互相摆开阵势。

最初张口说话的是岳父。「请解释一下,为什么想到要让你们的儿子结婚?你们应该清楚吧?你们儿子的,怎么说呢,那种特殊的性癖,或者说特殊的体质……」

妈妈似乎早已有所准备,马上以恋爱至上的论调为武器开始应战。「是的,我们当然反对了。但是他们本人的决心很坚定。我和睦月他爸想,如果睦月和笑子两人能如此相爱,我们也只能尊重他们了。」说到这,妈妈颇有效果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改用轻快的语气继续说:「而且,年轻人有他们的未来。」

虽说是自己的亲妈,可我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事先跟我们商量?」

「您说的确实在理,对不起。」低头道歉的是我爸爸。

笑子挑高了眉毛,但没有说话。

「最让我伤心的是,笑子竟然什么也不跟我们说。」岳母抽泣着说。

「我能理解。」我的妈妈竟然也抹了抹眼角,让我完全折服了,总之就这样,把我们夫妇二人置于帐外,商谈却在一步步地进展着。

「太荒唐了,现在我仍然无法相信。」

看到不知该往哪儿发泄愤慨的岳父,笑子满不在乎地说:「我和睦月不分彼此,因为我们心里都有鬼。」

对于这句话,妈妈当然不可能漏听过去。最后我们只好从卧室柜子的最上层拿出那两份诊断书让他们看———笑子的「精神病没有超出正常范围」的诊断书,和我那份「没有感染上艾滋病」的诊断书。两边的父母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开什么玩笑!」妈妈一下改变了态度,怒冲冲地说:「同性恋是个人嗜好的问题,可要说到精神病,你们可要明白,那是会遗传的。」

「个人的嗜好?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了。你儿子是同性恋,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从根本上说没有结婚的资格。而笑子的情绪不稳只是一时的问题。在欧美,现在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去看过精神病专家。」岳父说。

我感觉无地自容了。笑子毫无表情地喝着大麦茶,不过,我想她也同样如坐针毡。没有办法,我只好说:「可我们想一直这样过下去。」

笑子也干脆地随声附和着。

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了。

岳父的声音已基本恢复了平静,问道:「那,你要和你的那位叫什么的恋人分手吗?」

早就预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我已经准备好答案,就是「要分手」。我本来打算这样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我回想起了阿甘的后背和可乐的味道。

「如果睦月和阿甘分手,我就会和睦月分手。」笑子在旁边说。

在场的每个人都哑口无言了。

狂风暴雨似的下午。最后,商谈在没达成任何共识的情况下结束了,只留下了无尽的疲惫感。

「给。」笑子把自己的杯子伸到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发现大麦茶竟然有威士忌的味道,毫无疑问是冰镇爱尔兰威士忌。

「嘻嘻嘻。」笑子高兴地笑了。在对面的阳台上,主妇正在拍打被子往屋里搬。

「快说,说你自己不后悔。」笑子喝着威士忌说。

「……你爸不是说了吗,从根本上说,没有结婚资格的是我。」

笑子吃惊地看着我的脸。那双大眼睛渐渐充满了愤怒。「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笑子粗暴地扔下这么一句,眨眼间脸变得通红。她瞪了我几秒钟,并没有哭,随后转身走开了。在光线黯淡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我、阿甘的树、塞尚的画像。

我去卧室瞧了瞧,不出所料,笑子正趴在床上呜咽。我的妻子在特别委屈地哭泣。我坐在旁边道歉,可她使劲地把脸贴在枕头上,死活不肯抬起头。

「我没有后悔,当然没有后悔。」

只是,笑子总是全身心地对我,这让我时而感到不安,只能故意躲避,因为我没有一点自信,不知自己是否有被别人如此深爱的价值。

「喝香槟吗?」我问。

笑子的哭声小了些,但仍然把脸埋在枕头里,微微地点点头。

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我们烙了一大堆加了甘蓝菜的菜饼作为晚饭。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烟,充满了酱被烤糊的味道。我们咕嘟咕嘟地喝着儿童香槟,饱饱地美餐一顿烙菜饼。

笑子眼皮红肿着,微微歪着头向我提议:「喂,要不要把阿甘叫来?我想见阿甘了。」

「好吧。」

没等我话音落地,笑子就拿起了话筒。我慌忙插上了电话线。

「啊,是阿甘吗?我是笑子。」

我走到阳台上。隔着玻璃,能看到在灯火通明的屋内,笑子正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聊天。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了?天空中,正悬挂着朦胧的弯月。

不到一个小时,阿甘就抱着一个大西瓜出现了。「啊,太闷热了,笑子,今晚真闷热。」

「喝加利福尼亚橙汁吗?」笑子问。

「我正想喝呢。」阿甘回答道。

「你去洗手漱口后再过来,我要往铁板上倒油了。」我说。

「我要吃烤大虾和猪肉丸。」阿甘说。

真是个信口开河的家伙。

笑子正在厨房榨橙汁。

「我来弄吗?」我冲厨房喊了一声,笑子坚决地摇摇头。在菜板上,滚着三个从中间被切开的橙子。她正在用绿色的榨汁机榨佛罗里达橙子。

在客厅里,阿甘跷起一条腿坐在那里,高声地宣布:「我要吃了。」

真是个热闹的夜晚。吃完饭,我们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游戏,还吃了西瓜和洋梅,然后一起把餐具刷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