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因为预定六月份结婚的哥哥要举办定婚仪式,耕二只好请假一天不去打工。说是定婚仪式,却不像过去那样两家之间交换钱物之类的定婚礼品,只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而已。但妈妈却是以非凡的架势,使出浑身解数,在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而且有些盛菜的餐具是耕二以前从未见过的。对方提供的桶装日本酒白天就由人送到了耕二家,男人们从傍晚时分开始喝起,早已喝得醉熏熏了,可吃饭的时候父亲依然又打开了法国产的名葡萄酒马尔戈。

哥哥的未婚妻和哥哥一样也是医生,两人在同一个大学医院里工作。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嘴还大得出奇,但耕二觉得她的性格倒是挺招人喜欢的,而且还挺能喝酒。

“你们真的不打算去旅行了吗?”

妈妈问道。早纪——耕二未来嫂子的名字——刚刚把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听到妈妈的问话,立刻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甜甜地笑着回答,

“嗯,旅行什么时候去都行嘛。”

据说他们两个人都很忙,抽不出空去旅行。

“隆志现在正写什么论文呢?”

早纪的父亲问道。他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董事长,估计他也只是那么随便一问,但耕二的哥哥却认真地向他解释起来。

“再加点儿菜吧?”

妈妈不容分说便把香味扑鼻的热腾腾的黄油拌胡萝卜、豌豆和蘑菇夹到了早纪的盘子里。

耕二来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听着大家谈论结婚仪式和新房的话题,不由得心想,

“早晚我也得带个人回来啊。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

耕二的哥哥大他八岁,上了高中以后,哥弟俩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当然也谈不上很坏,但耕二认为他跟哥哥本来就是性格不同的两类人。在耕二看来,哥哥太不会自我主张了,或者说是太过于温顺了。虽然两个人年龄相差较大,但在耕二的记忆里,两个人从来没有红过脸。从小时候起,无论是玩具还是糖果,只要耕二向他要,他都会借给耕二——或者干脆就是让给耕二,即使他明明知道,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到了耕二手里就会变得七零八落。

“以后就是耕二的就业问题了。”

没想到早纪的妈妈会谈到自己,耕二连忙傻呵呵地笑着敷衍应付一下。

真是个漫长的夜晚。大家从餐厅移到客厅,又开始吃起了蛋糕。好像早已说好了似的,大家打开了相册。于是,这个“淘气的弟弟”的恶作剧史便被一一抖落出来,耕二也就只好演好自己的角色,时不时不好意思地笑笑,或者为自己辩解一下。

奶奶先大家一步回卧室休息去了,但对方却还兴致正浓,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样子。把这顿饭拖这么长时间的倒不是哥哥和他的未婚妻,而是双方的父亲,也许是因为酒精发挥了作用。早纪的父亲不高,五官端正,借用妈妈后来的说法就是长着一张“俄国人的脸”,这说法倒也有几分形象。不过耕二觉得他的长相和动作总给人一种女人的味道,和自己父亲那高大的身材、有力的臂膀和打高尔夫球被晒黑了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在早纪母亲不停的催促下,早纪的父亲才决定起身告辞。这时,母亲拿出自己年轻时候用过的镶有宝石的胸饰,也不听父亲觉得有些不合适的反对意见,只说自己家里没有女孩子,硬把胸饰作为礼物送给了早纪。在一旁的耕二看到这一幕,实在有些受不了。

把三个人送到大门口的时候,早纪的父亲忽然站住,向耕二一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孩子不懂事,还请多多包涵。”

这只不过是一种礼貌性的说法,而且也不是对耕二说的,但耕二却心头一惊。早纪一家三口在大门口一齐鞠躬,让耕二觉得好像是对方完全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自己家了似的。

“哪里哪里。”

耕二的父母也急忙低头鞠躬。耕二和哥哥也跟在后面一齐鞠起躬来,只是节奏上慢了许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是么,还送聘礼啊。”

由利一边跟往常一样快速地穿着衣服一边感叹,

“到底是体面的人家,到现在还这么做啊!”

耕二连忙说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随手点上了一支烟。

“是很体面的呀,到现在还送聘礼。”

床上不是很乱,床罩只掀开了一半,看上去就像刚铺过的床似的。

“难道不是吗?”

由利已经穿好了内衣。耕二一伸手拉住了由利的胳膊,

“先别急着穿衣服嘛。”

耕二把没吸多少的烟在烟灰缸里弄灭,夕阳的余辉轻轻地洒落在整个屋内。

“干什么?”

“我还想再看看,再抱一抱嘛。”

由利歪头想了片刻也不回答,起身穿上了牛仔裤。

“非穿不行啊?”

“嗯。”

由利干脆地回答着,又麻利地穿上了黑色的套头毛衫和灰色短袜。

“为什么?”

“多不好意思呀。”

毫不迟疑的回答。虽然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耕二却非常满意。他就是喜欢由利这一点——果断干脆。

喜美子就不一样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直全裸着身体。他们都嫌衣服太碍事,把衣服称作“包袱”。好不容易才见一回,为什么又要急匆匆地把刚刚脱掉的“包袱”再穿上呢。

“不过……”

由利用手整理着短发说,

“要是我的话,可能不会要那个宝石胸饰的。总觉得妈妈那样送的礼物好可怕。”

耕二虽然知道由利说这话并没有恶意,但还是禁不住有些发火。

诗史在透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读过格雷亚姆·格林的《情事结束以后》,她说这本书让自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透是在前天把它读完的。在三月份这个漫长的春假里,也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去做,透便找出自己以前想读的书读了起来。喜欢读书——这可能是自己和诗史之间唯一的共通点了。

经典音乐也是在诗史的影响下开始听的,那四本写真集也一样。

透有时觉得诗史就像一个小巧而优雅的房间,他希望自己能永远呆在这个房间里面。

家里非常安静,除了透以外没有别人。转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洗衣机现在也终于停了下来。从小时候起,透就经常无法及时穿上干净的衣服。所以几年来一直都是自己洗衣服,妈妈是指望不住的。让她洗的衣服总是积攒了一大堆,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透走进洗澡间,从滚桶洗衣机里拿出洗好了的衣服。刚洗好的衣服松松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上星期透过了二十岁生日。生日那天和平时并没有多大差别,他读了会儿书,睡了个午觉,然后打扫了一下房间。后来父亲打过一个电话来问自己想要些什么,透回答说没什么想要的。第二天早上妈妈也打电话来问,透的回答跟昨天一样。二十岁。自己已经变成法律上承认的成人了,但透却并未感到一丝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