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中冥迹(第2/17页)

一滴泪“啪”的一声打在她的手背上,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强忍住泪水,从头上取下“闹蛾”,那是一种用丝绢扎成飞蛾形状的精美发簪,她将飞蛾从簪竿上摘下来,念了几句咒语,挑开窗帘,将飞蛾放了出去,它竟然飞了起来,在空中打着旋儿,往中和坊的方向而去。

白公子、叶公子,以后我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四处游玩降鬼除魔了。

渤海郡王靠在丝绒做的靠枕上,他的长发没有束起,披散在脑后,如同流泻的瀑布。一位穿绫罗的美艳少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弹奏五弦阮,她弹奏的曲子轻柔温婉,如同清澈的流水。年轻的郡王闭着双眼,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长发,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郡王。”门外有人轻声道。

“陈林?进来回话吧。”

管家陈林推门进来,垂着双手,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刚刚门上来报,叶府又给您送礼来了。”

“照往常一样,退回去。”

“这次与往常不同,”陈林说,“他们送来的是个女人。”

“送女人又不是新鲜的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们说,那个女人叫芸奴。”

渤海郡王睁开眼睛问道:“芸奴?”

“就是您上次赏赐贡缎的那个女孩。”

渤海郡王淡淡地答应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这人到底是收还是不收?请郡王示下。”

“既然他们一番好意,我们就不要驳了人家的面子,收下吧。”

“是。”陈林暗暗觉得新鲜,以前别人进献的女人,不管多么美丽,郡王都是不会收的,这次竟然对一个婢女青睐有加,真是奇了。“小人将这位芸奴娘子安排在西边的月琴园,您看如何?”

“既然是个婢女,就给她派些差事吧。”顿了顿,年轻的郡王又道,“我这屋里掌灯的初雪不是刚死了吗?就让她顶这个缺吧。”

“是,小人这就去办。”他退出门来,微微皱了皱眉头,郡王屋里的差事都是肥缺,初雪一死,好几个大丫鬟都往他这里来走门路,原本他已物色了一个,也收了人家的钱,如今也只得搁在一边了。不过,这个叫芸奴的丫头究竟是怎样的绝色美女,郡王竟然对她如此在意?月琴园是普通姬妾住的地方,不让住那里,自然是不想将她收房,说起来那些姬妾一月也见不了郡王几次,莫不是郡王对芸奴爱极,定要留在身边,时时相聚?

若真是如此,他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叫了婆子去接芸奴。芸奴原本坐在轿中,到了角门听见外面的人说话,才知道是被送到郡王府来了。她心中略安,郡王府是何等地方,里面的下三等仆妇,也比她聪明漂亮些,郡王又怎么会收下她?

等了一阵儿,几个婆子丫鬟出来,挑开帘子,客客气气地说:“芸娘子,快跟我们进来吧。”

芸奴吸了口冷气,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她轻轻叹息,从轿中下来,跟着婆子进了门,也不知绕了多少回廊,穿了多少园子,终于到了郡王的卧房。这栋小楼周围种满了菊花,“万龄菊”“桃花菊”“木香菊”“金龄菊”“喜容菊”,各种品种应有尽有。

“芸娘子,既然进了郡王府的门,就要守郡王府的规矩。”那婆子说,“郡王给你派了个差事,在这寝屋里掌灯。这可是肥差,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呢,你要好好干,千万别冲撞了郡王。每日太阳一落山,就要点灯,点了灯,不能离开,要守在廊下,等郡王歇息了再进屋熄灯。郡王每日早晨五更时起,那时天还没亮,你得四更二刻起,照样守在廊下,听见里屋有说话声了,就轻轻推门进去,将灯都点上,等天亮了,再熄灯。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芸奴点头。

“好了,天色不早了,进去点灯吧,手脚轻点儿。”

芸奴答应一声,朝婆子欠了欠身,轻轻地推开门,屋内陈设雅致,但空荡荡的,没有人声,按理说主人的屋内都有几个丫头伺候,像郡王这样身份的人,伺候的人应该更多才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呢?

她取出火折子,将屋内的灯一盏一盏点上,一直来到内屋,郡王坐在榻上,怀中抱着一把五弦阮,正小心地擦拭。芸奴不敢惊扰了他,取下纸灯罩,点上灯,正打算出去,却听郡王说:“你就是芸奴?”

芸奴吓得手一抖,忙跪地行礼道:“奴婢拜见郡王。”

“起来吧。”郡王将她上下打量,目光幽深,仿佛有些不可捉摸的深意。看了许久,他将目光移开,只低头看怀里的五弦阮,问道“会弹阮吗?”

“呃……”芸奴想起自己离魂时在老虎精的洞府里所弹的那支曲子,如今竟然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奴婢只是个粗使丫头,只会洒扫。”

“是吗?”郡王淡淡地笑了一下,“坐吧。”

芸奴紧张得浑身冒汗,手足无措:“奴婢,奴婢不敢。”

“坐吧,你还没吃晚饭吧,桌上有些点心,可以填填肚子。”郡王的手指在五根琴弦上划过,弹出一个音调,芸奴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郡王所弹的这首曲子,不就是她离魂时所弹的那一首吗?

虽然是同一首曲子,她弹来是高山流水的清雅淡静,但他弹来却有一种情意绵绵的味道,像一个少年在思念自己所倾慕的少女,曲子到了后半段,曲风越来越哀愁,仿佛那少年只是单相思,无论他如何努力靠近,那个少女都遥远得无法企及。

一曲弹完,他抬起头来看芸奴,芸奴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芸奴慌张地别开脸去:“郡王弹得真好。”

“我已经很久没弹了,因为没有知音。”

芸奴低下头说:“可惜奴婢不懂音律,只知道弹得很好听,弹的是什么,却不知道。”

郡王眸中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失望:“我还以为你知道。”

“奴婢只是个粗人,哪里能懂那么高雅的东西?”芸奴闻到一股淡香,侧过头去,看见窗户开着,外面绽放着一丛木香菊,“郡王,夜深露重,奴婢为您关上窗户吧。”

“让它开着吧,月夜赏菊也不错。”郡王靠在软软的靠枕上,长发如流瀑,天水碧的袍子在月色下宛如一泓流水。芸奴不敢看他,只盯着窗外说道:“这园中的菊花开得真好,若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就好了。”

“菊花谢了,梅花就要开了,到时候搬到东边的倚梅园去,正好赏梅。梅花谢时还有桃花开,桃花谢了,有莲花开,莲花谢了,还有牡丹、芍药、木兰、山茶、石榴、海棠,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芸奴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涨满了,回过头来看他,月光下的郡王,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她连忙低下头去,觉得哪怕多看一眼,都是对郡王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