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妖幻之花(第2/15页)

于娘子依然熟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画中的红花猛然间动了一下,有个尖尖的脑袋从花丛中钻了出来,芸奴惊得差点儿叫出声,但最后一刻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一条蛇,一条足有碗口粗的巨大青蛇。

它从画中蜿蜒而出,朝于娘子嘶嘶地吐着芯子,一对龙眼般大小的眼睛,亮着幽暗的光。于娘子极为缓慢地坐了起来,但坐起来的,只是她的魂魄,她的肉身依然在沉睡。芸奴在心中叫了一声不好,从袖中摸出一张剪好的纸鹤,食指一弹,纸鹤蓦然而起,在半空中化为一只白鹤,直扑大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芸奴的身后,手中拿着一根小孩手腕粗的木棍,朝她一棍子打下来。芸奴只觉背后阴风扫过,慌忙躲开,但还是晚了一步,她被一棍打在背上,摔倒在地。

“你这个妖女,我今天一定要抓住你送官!”那是个年轻男人,挥舞着棍子追打芸奴,芸奴忙着躲闪,无暇顾及纸鹤,纸鹤失去控制,无力再战,被巨蛇一口吞下,撕成碎片,转头朝芸奴和追打她的那人扑过来。

芸奴大惊,抓住那人的胳膊,往旁边一推:“快躲开!”

大蛇也不去追那人,径直朝芸奴而来,芸奴双手结了个法印,在面前张开一道屏障,大蛇受阻,口中吐出一道白光,打在屏障上,芸奴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锤,虎口震裂,血珠子从伤口钻出来,凝聚成一条血线,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屏障轰然破碎。

芸奴没想到它竟有这等修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抬头时,巨蛇的血盆大口已在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闺房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年轻女人闯了进来,看见这等情形,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巨蛇受了惊,顾不得眼前的芸奴,转头朝那闯进来的女人扑过去,一口将她吞下,只露出一双腿还在蛇口外挣扎。

是霜落!芸奴心中暗暗吃惊,深更半夜,她为何会到于府来?

巨蛇不愿久留,半吞着霜落,转身往屏风里钻,情急之下,芸奴抓住蛇尾,巨蛇一甩尾巴,将躲在一旁的年轻男人也卷了起来,猛地扎进屏风之中。于娘子原本坐起的魂魄缓缓地躺了回去,于家上下听到尖叫声,纷纷手拿棍棒冲了进来,却只看见一扇洞开的房门和静寂无声,阴暗诡异的闺房。

芸奴好久都没做梦了,对她来说,在青云观的那段日子本来就是一场梦魇。现在她又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坐在大雪中,青丝从头上流泻,长长地垂在白色的裙裾上。良久,她抬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只看见满天雪舞如飞絮。

一条黯淡的河流从她脚下流过,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流向何方。她俯下身,掬起一捧河水,欲饮还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吐出一个名字,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手心里的水荡漾如涟漪。

“忘川之水能让凡人忘却前缘,再入尘世,但你并非凡人,即使饮下,若在凡尘之中遇见故人,就宛如遇见了能打开心锁的钥匙一般,前尘往事,即刻便会浮上心头。”

芸奴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月白色袍子的男人缓缓走来,立在她的身后,将手伸到她面前,展开拳头,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金光闪闪的药丸:“这是忘忧丹,吃下它,过去所有的欢喜哀愁,所有的惆怅抑郁,都将随之遗忘,哪怕你修为再高,也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和吉光片羽。”

芸奴将药拿在手中,似乎有些犹豫。

“我曾经历数世轮回,遇见过很多人,很多事。”她说,“真的,都可以忘记吗?”

“是的,都可以。”男人的声音有些悲伤,“吃下去吧,吃了它,你就可以忘记在某一世所遇见的那个人,那个……你曾爱过,也曾杀过的人。”

芸奴从梦中惊醒,心中浮起一丝恐惧。

梦中那个给她忘忧丹的男人,不正是渤海郡王吗?

这一刻,并没有过去的悲喜际遇涌上心头,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起,只是有某种刻骨铭心的哀伤在心头萦绕不休,宛如这漫天稀薄的雾气。

对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不再去想那些偶尔涌上来的模糊记忆,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间茅草屋中,窗明几净,屋外青山绿水,雾气缭绕,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中,杳不知其归处。

这山水看着好生眼熟。

她猛地吸了口冷气,这不正是那屏风中所绘的山水吗?难不成自己也被巨蛇带进屏风之中了?

暗香浮动,小路的尽头有一位身穿素绫的女子提着一只花篮缓缓而来。那是一位很美丽的女人,头上盘着一只发髻,青丝如云,并无太多配饰,只插了一支金步摇,璎珞垂在耳边,随着她的莲步轻轻摇动,熠熠生辉。

芸奴想起屏风上似乎画有一个人,只是隔得远了,看不清究竟是仕女还是文士,不知这位娘子,是否就是画中之人?

“小娘子醒了?”美女站在屋外的阶梯下,朝她盈盈一笑,“小娘子受惊了吧?别怕,那蛇妖已经吃饱了,暂时不会伤害你。”

“你是谁?”芸奴扶着门框问,“霜落……我的那位朋友呢?”

“你所说的,是蛇妖吞吃的那个少女吗?”美女惋惜地摇头。“她已经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落在芸奴的心中,宛如两块巨石落入湖中,霜落向来不喜欢她,经常给她小鞋穿,要说她为她伤心,那是假的,可是亲眼目睹一位熟识的人被巨蛇吃掉,她内心依然久久不能平静,只觉得一股哀伤之气涌上眉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娘子可得谢谢她啊。”美女轻移莲步,走进屋来,将装满红花的花篮放在桌上,“若不是她喂饱了巨蛇,说不定此时小娘子已经葬身蛇口了。”

芸奴强忍着泪,轻声说:“这位姐姐,您为何会在这里呢?”

“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进来的。”美女幽幽叹道,“是那巨蛇将我挟来,安置在此处,也不杀我,也不吃我,我不知它究竟要干什么。刚开始它看我看得很紧,我连这茅屋都出不去。后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它渐渐不太管我了,我也曾逃出去过一次,但我回到家乡,家中的一切都已不在了,我的父母亲人,都变成了长满杂草的坟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已离家近百年。”美女拭去腮边的泪,“我无处可去,与其在外面饿死,不如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里虽然孤寂,却也幽静,我只当自己是名隐士便罢了。”

芸奴大喜:“您的意思是,您知道出去的路?”

“当然知道。”

芸奴喜不自禁,忙朝她行了个大礼:“求姐姐怜悯,告诉奴家出去的法子,奴家必定不忘姐姐的恩德,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