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而这时候,云飞的一切,都显示出极端的恶劣,时间一久,他的真面目逐渐暴露,一个典型的、欲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青年,我发现我被利用了,我不信任他对心虹的感情,不信任他所有的一切!于是,我也开始坚决地阻挠这段爱情,我必须把我的女儿从这个陷阱里救出来!”

“那是一段相当痛苦的岁月,心虹逃避我,父女常常整个礼拜不说话,她不断地在农庄中或者是山谷里和云飞相会,因为我不允许云飞再走进霜园的大门。同时,我停止了云飞在公司里的工作,我告诉他,如果他真爱心虹,去独自奋斗出一番前途来献给心虹,不要在我的公司里混!这一着使云飞更暴露了他的弱点,他竟对我恶言相向,说出许多粗话,绝不像个有教养的孩子。他拂袖而去,临走的时候,他竟对我说,他将带走心虹!”

“于是,我监禁了心虹,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心虹已经从大学里毕了业,刚找到一个中学教员的工作。为了救她,我不许她出门,我们日日夜夜守着她,但是,她终于在一天夜里逃走了。”

“她不知去向,我去找云飞,云飞家里也没有云飞的影子,云扬和他母亲同样在找寻他,我雇用了人到处找寻,却始终找不着他们。就在我已经快绝望的时候,心虹却意外地回来了,离她的出走,不过只有十天。她显得苍白而憔悴,似乎是心力交疲,走进家门后,她只对我说了一句:

‘爸爸,我回来了!你还要我吗?’”

“我激动地拥住她,说:

‘我永远要你,孩子。’”

“她哭着奔进她的房间,把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肯见,我们至今不知道那十天里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不过,看她那样萎缩,那样面临着一份幻灭和绝望,我们谁都不忍再去追问她一切,只希望随时间过去,她会慢慢平复下来。”

“她把自己足足关了三天,这三天中,只有高妈和心霞能接近她,高妈是她从小的女佣,她对高妈有时比对吟芳还亲近。心霞和她的感情一向深挚。我们也深喜她不像刚回家时那样不见人了。但是,就在那第三天的晚上,事情就惊人地发生了!”

梁逸舟住了口,注视着烟蒂上的火光,那支烟已经快烧到他的手指,片刻之后,他熄灭了烟蒂,抬起头来,注视着狄君璞。后者正深靠在沙发里,带着一股动容的神色,静静地倾听着。

“那第三天深夜里,我正坐在这书房中看着书,心霞和高妈忽然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心霞一迭连声地叫着:

‘爸爸,我们必须去找心虹!她已经走了四小时了!’”

“我惊跳起来,心霞和高妈才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说心虹在四小时前就出去了,她曾告诉她们,她是到农庄去再会一面云飞,两小时之内一定回来。我立刻猜测出可能是高妈或心霞给云飞传了信,薄弱的心虹又去赴约了。当时,我已有不祥的预感,但仍然绝料不到竟是我后来发现的局面。”

“我没有耽搁一分钟,叫来老高,穿上了雨衣——那时天正下着毛毛雨。我们马上出发到农庄去找寻心虹。心霞和高妈也坚持跟我们一起去,当时,我们都认为不会找到心虹了,她一定又跟着那流氓走了。”

“到了农庄,我们屋里屋外地呼唤着心虹的名字,没有人答应,我们搜寻了所有的房间,没有心虹的影子,我们开始在户外搜寻。那时雨下大了,季节和现在差不多,天气很冷,山野里到处都是潮湿的。我们拿着手电筒到处探照,然后,我听到心霞在枫林内一声尖叫——就是农庄后面的那座枫林。我们冲进去,一眼看到心虹正倒卧在栏杆边的泥疗里,而那年久失修的栏杆,却折断了好大一个缺口。”

“我们跑过去,我立即把心虹抱起来,一时间,我竟以为她是死了,她的样子非常狼狈,衣服撕破了,手背上、脸颊上,都有擦伤的痕迹,浑身湿透而且冰冷,她不知在雨地里已躺了多少时间。我用我的雨衣包住她,急于想送她回霜园去。可是,那栏杆的折断使我心惊,我叫老高绕到悬崖的下面去看看,因为我找不到云飞。老高飞快地跑去了,我们把心虹抱进农庄,用尽方法搓揉她的手脚,想使她恢复暖气,我们呼唤她,摇撼她,但她始终没有苏醒过来。”

“我所害怕的事情果然应验了,老高喘着气跑回来,在那悬崖下面,卢云飞的尸体躺在一堆乱草和岩石之中,早已断了气!”

他再度停住了。狄君璞紧紧地注视着他。他的嘴唇微颤着,面容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

“这就是心虹的故事,也就是那农庄所发生过的惨剧。那晚,我们把心虹抱回家后,她就足足昏迷了三个月之久,什么问题都不能回答。我们把她送进医院,她高烧不退,有一度,我们都以为她会死去,但是,她毕竟活过来了,又能说话认人了。可是,当我们婉转地想向她探索那晚的真相时,我们才吃惊地发现,她对那晚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非但不记得那晚的事,她连卢云飞是何许人都不知道!她把整个这一段恋爱,从她的生命史中一笔勾销了。最初,我们还认为她可能是矫情,接着就发现她的精神恍惚,神志迷惘,容易受惊又怕见生人。我们请了精神医生,治疗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出院回家。医生说她这是受了重大刺激后的变态,她确实不再记得卢云飞和有关卢云飞的一切人和物,因为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不愿意记忆这段事。但是,医生也表示,这种失去记忆的情况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她会恢复过来,现在,还是听其自然,不要刺激她比较好些。”

狄君璞移动了一下身子,喷出一口烟。

“不过,”狄君璞说,“她记得小时候的事,记得农庄的花呀草呀,还记得她看过的书……”

“是的,除了有关卢云飞的事、物,与人以外,她什么都记得,这是一种部分性的失忆症。她确实不再认得卢云扬和他的母亲,却认得其他的每一个人,哪怕是乡间种田的农妇,她都记得,事实上……”梁逸舟蹙紧眉头,深深叹息。“她这种情况是令人心痛的,也是可怜的。因此,我们也毁掉了许多有关云飞的资料,包括云飞写给她的情书,送给她的照片等。我们也很矛盾,我们希望她恢复记忆,变得正常起来。也怕她恢复记忆,因为那记忆必然是痛苦的。”

“她自己知道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吗?”

“我想,她有些知道,她自己也常在努力探索,但是,每当她接触到那个回忆的环节时,她就会昏倒。这种昏倒也是精神性的,你知道。表示她的潜意识在抗拒那个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