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3页)

“那么,你们至今不知道那晚在枫林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狄君璞深思地问。

“不知道。除非心虹恢复记忆,我们谁也无法知道那夜的悲剧是怎样发生的。警察来调查了许多次,勘察过几十次现场,那栏杆原来是木头柱子,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早就腐朽了,所以,后来警方断为意外死亡,这件案子就结了。但是……”他摇摇头,啜了一口茶,又深深地叹息了。“在官方,这件案子是结了。私下里呢,所有人都知道我阻挠过心虹和云飞的恋爱,都知道我把他从公司里开除,也都知道心虹和他私奔过。这件命案一发生,大家的传言就非常难听了。有人认为是我杀了云飞,也有人认为是心虹杀了他,还有说法是我们全家联合起来,在农庄里杀掉了云飞,再把他推落悬崖,造成意外死亡的局面。这一年来,我们在镇上几乎被完全孤立了。再加上云飞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守了十几年寡的老太太,禁不起这个刺激,在听到云飞死亡的消息后,她就疯了。我出钱把她送到医院,她在医院里住了差不多一年,上个月才回家。她并不是都像你今晚看到的那么可怕,她的病是间歇性的,不发作的时候也很好,很安静。一发作起来,她就说心虹是凶手,就要杀心虹了。不管我对云飞怎样不满意,对这个老太太,却不能不感到歉意和同情,不只这老太太,云扬也是个正直而有骨气的孩子,惨剧发生后,我曾先后送过好几次钱到他家里去,他都拒绝了,只接受了医治他母亲的那笔医药费。他对这事几乎没说什么,我不知他心中是怎样想的,我只知道他和他哥哥的个性完全不同。我也想把他安排到我的公司里去做事,他却对我说:

‘如果我将来会有一番事业,这事业必然是我用自己的双手去创下来的。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哥哥已经是我很好的教训!’”

“我不知道他这些话的真正用意,但是,我想,他是很恨我们的。现在,他在一家建筑公司里做绘图员,他是学建筑的,据说工作情形十分努力。”

“你在暗中帮助他,我想。”狄君璞说。

“不,我没有。”梁逸舟坦白地望着狄君璞,“我尊重他的意志。在他的仇视中,我如果暗中帮助他,反而是对他的侮辱,你懂吗?”

狄君璞点点头。

“就这样,你现在知道了整个的故事!”梁逸舟深吸了口气,“一个男人的死亡,两个女人的失常,这就是这山谷中藏着的悲剧。至今,那坠崖的原因仍然是谜。你是个小说家,你能找出这迷底来吗?”

“你希望找出谜底来吗?”狄君璞反问。

梁逸舟苦恼地笑了笑。

“问着了我,”他说,“我要那谜底,也怕那谜底!心虹是个爱与恨都很强烈的女孩!”

“但是,她不会伤害任何人,我断定,梁先生。”

“但愿你对!那应该只是一个意外!”他站起身来,踱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树影花影,风把花影都揉乱了。他重复地说了一句,“应该只是一个意外。”

“你不认为,那卢老太太仍然该住医院吗?”狄君璞说,“任凭她在这山里乱跑,你不怕她伤害心虹?”

“我怕。”他说,“可是,那老太太是不该囚禁在疯人院中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好,很讲理,你没看到她好的时候!”

“唉!”狄君璞默然了,叹息一声,他也走到落地长窗前面来,凝视着那月光下的花园。“多少人类的故事,多少人类的悲剧!”他喃喃地说,回想着那在山谷里扑出来又吼又叫又撕又打的老妇,又回想到那满面痛苦的青年,再回想到那柔弱娇怯、惊惶失措的心虹……他写过很多的小说,很多的故事,但是没有这样的。沉思着梁逸舟所告诉他的故事,他感到迷惘,感到凄凉,感到一份说不出来的难受和不舒服,甚至于,他竟有些泫然了。

“心虹曾是个温柔娴静而雅致的女孩,”梁逸舟又低声地说了,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在没发生这些事之前,你不知道她有多可爱。”“我可以想象。”狄君璞也低声说,他另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即使是现在,心虹那份娇柔,那份惊怯,又有哪一点不可爱呢?她那种时时心智恍惚的迷惘,和那种容易受惊的特性,只是使她显得更楚楚可怜啊!

“夜深了。”梁逸舟说。

是的,夜深了。山风低幽地穿梭着,在那夜雾迷茫的山谷中,有只孤禽在悲凉地啼唤着,那是什么鸟?它来自何方?它在诉说些什么?会是什么孤独的幽魂所幻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