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本经

荀香被绿珠拉着猛跑,直到跑进东宫里头,才停下来。

绿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那帮人没有再追过来。

“小姐,那,那个李绥,怎么是这样的?”

荀香一边喘气一边说,“西凉王的儿子里面,这个已经算是最像样的了!总之我们最好不要惹他,不是什么好人。”

绿珠点了点头,抬头看到李绣宁正往这边走过来,不由得一喜,“小姐,你快看!”

荀香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见一婷婷女子,正站在花丛间,朝她盈盈微笑。荀香忽然间就想到了兰花,老爹很喜欢兰花,说它是花中的真君子,什么什么不屈,什么什么不能移。

“绣宁!你回来啦!”荀香跑过去,拉着李绣宁上下左右看了看,“还好还好,跟我离开皇宫的时候一样漂亮,就是瘦了一点。我攒了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想要说给你听。”

李绣宁拍了拍她的手背,“好,有时间我慢慢听你说。但是现在,我有一个故事要说给你听。有时间吗?”

荀香用力地点点头。

李绣宁拉着荀香在花园之中坐下,珊瑚和绿珠都远远地站着,旁人更是不能近前。李绣宁倒不急着说故事,反而问了荀香一个问题,“荀香,你以前可曾真心地喜欢过什么人?不是倾慕,不是儿戏。”

荀香脱口而出,“表哥。”脑海里面,却浮现出淳于翌一张满是嫌弃的脸。

“你对萧大人的感情,真的是喜欢吗?”李绣宁的芊芊素手,提起茶壶,为荀香倒了一杯茶,“我与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马,彼此了解。他的喜怒哀乐,有时也会牵动我的心,但那与喜欢是不同的。真正的喜欢,是可以为对方生,可以为对方死。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就是要保护对方。”

荀香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刚刚月山旭和李绥对打的时候,淳于翌抱着她闪到一旁的画面,脸颊不由得有些微微地发红。

“殿下其实很可怜。”李绣宁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他的母后当年并不受宠。和你们一样,皇后和皇上的姻缘,是因为一纸圣旨绑在了一起。而皇后那时已经有了心爱之人。皇上和皇后的关系一直很僵,连带着也不喜欢殿下这个儿子。这也是为什么,公主能够承欢御前,而殿下一直都跟皇上不亲近的原因。”

荀香其实知道。她只见过皇上两次,一次是在大婚那天。寻常人家的儿子娶妻,作为父亲,一般都会说几句亲切祝福的话,这是大佑的风俗。可是皇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远远地,高高在上地坐着,冷冷地看着他们。那一天,她就发现淳于翌落寞的眼光。第二次,是前几天跪在皇

帝的寝宫面前。明明亲生儿子跪了一夜,还险些摔倒,皇帝却无动于衷,好像这是什么不相关的人一样。而过了几天,她听说公主在花园中被李绥吓到,皇帝立刻赶去了娥皇宫。

荀香一直想不明白,皇帝的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为什么那么偏心?

“皇后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殿下都把自己关在一个小阁楼里面,不与任何人说话。后来那个阁楼不知为何起了火,殿下被当时还是普通禁军士兵的罗永忠拼死救了出来,但大病了一场。可皇上一次都没去看过。大佑皇太子的身份表面上非常风光,可殿下有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李绣宁说完,握住荀香的手,诚恳地说,“若你有心爱之人,殿下一定会放你走。因为他不想再看到皇后当年的悲剧重演。但同样的,他渴望得到爱,又不敢拼命争取,因为他怕他得不到。他早早地失了母爱,又从未得到过父爱,他就只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我作为殿下的朋友,请求你不要伤害他。”

“我……”荀香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没有体会过那种孤独的感觉,老爹虽然对她严厉,但是她只要受伤或是生病,老爹一定会守在床头,直到她好起来。亲娘虽然死得很早,早的她都已经记不起样子。但现在的娘极为疼爱她,她从未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娘。所以太子的感受,她无法体会。但只要想想老爹不理她,娘不在了,估计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圣旨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改变的命运不代表就不能得到幸福。”李绣宁的眼睛,剔透得像是水晶,“荀香,为什么不尽力试试?你和我不一样,我爱子陌,你对萧大人的,却只是兄妹之情。而且萧大人他给不了你全心全意,殿下却可以。你对殿下,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荀香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安地别过头去。没有吗?他吻她的时候,抱她的时候,心跳都快得像野马一样。她从前跟表哥并肩坐在一起,虽然很舒服心安,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那只是一种习惯。

李绣宁看见荀香的表情,知道已经有了些眉目,索性再下猛药,“我听说,你那日在花园中见萧大人,恰好被殿下看见了。”

“什么?那天他明明出宫办事了呀。”

李绣宁轻轻摇了摇头。荀香暗暗叫一声不好,努力回想那天跟表哥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转身就往外走,“绣宁,我去一趟承乾宫,改日再去流霞宫看你。”

李绣宁微怔,随即微笑着说,“好。敬候佳音。”

*

淳于翌与月山旭分别,回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顺喜在宫门前走

来走去,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小顺子,你在这里做什么?”淳于翌叫了一声。

“殿下,您可回来了!”顺喜手指着东宫的方向,火烧火燎地说,“太子妃等了您一天了,说非要见到您。奴才怎么劝都劝不走,现在还坐在宫门前等呢。”

淳于翌听了,眉头微皱,急急地往前走,忽然又停住脚步,调转了方向。

“走侧门。”

“殿下?”

淳于翌的目光暗了一下,“我们走侧门,让他们不用通报了。”

顺喜跟着淳于翌往东宫走,一路上没有内侍宫女跟随,亦没有向东宫内的任何人通报。顺喜不断地担心会有意外或者不测,直到拐向去往承乾宫的小路,才彻底轻松下来。

暮光犹如一块覆盖于天地间的橙色细纱。空中的飞鸟,湖中的游鱼,好像都是过客。淳于翌伫足,望了一眼承乾宫正门的方向,但只是一下,便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向了侧门。

顺喜在淳于翌后面伸了伸手,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淳于翌在心中暗暗自嘲,明明是放不下,却又不敢再主动近前。就像儿时曾经祈求过父皇来听他背诵诗文,从白天一直等到黑夜,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于是,他跑到母后跟前哭闹,母后除了抱着他叹气垂泪,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