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的确认(第3/3页)

17.当我告诉克洛艾说,人的个性有点像变形虫时,她笑了起来,告诉我说,她读书时就喜欢画变形虫,说着就拿起一支铅笔。

“把报纸给我,我给你画出我这只变形虫在办公室里时和与你在一起时的不同。”

于是,她画出了以下的图形:

办公室中的克洛 艾家中的克洛艾图14. 2

“那些凹凹凸凸的地方代表什么?”我问。

“噢,那是我与你在一起时感到的变化不定。”

“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给我空间,所以我感到比在办公室里时复杂一些。你对我有兴趣,你更了解我,所以我就把它画得凹凸不平,这样才有些接近事实。”

“我明白了,那么这条直直的边呢?”

“哪儿?”

“在变形虫的东北边那个部分。”

“你要知道我的地理连普通考试「普通考试指英国学生到16岁时参加的考试,及格可获普通教育证书。」都没通过。对了,我想我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你并不了解我的一切,对不对?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画得真实一点。这条直线代表我还不为你所了解,或者说是还没有时间和素材去了解的一面。”

“原来如此。”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把脸拉得那么长。要是那条直线给画成了波浪线,你不会再想要知道我什么了!别担心,如果真有那么严重,我这会儿就不会是这样一只快乐的变形虫了。”

18.克洛艾画一条直线意味着什么?只是意味着我不可能全部了解她——也许并不奇怪,但提醒着我和她之间的共鸣也有限。是什么使我的努力变为徒劳?我只能通过或借助自己关于人类本质的一点概念透视克洛艾。对克洛艾的了解只是我希望了解他人的诸多方面的一个变体;对克洛艾的了解得须借助我过去的社会阅历。就像一位在落基山脉中确定方位的欧洲人会说“这儿看起来像瑞士”一样,当克洛艾心情沮丧时,我也只能这样想“这是因为她感到X……就像我姐姐……”我和各色男女交往的经验都用来了解克洛艾——我对人性所有非常主观的,从而也被扭曲的理解都派上了用场,这些理解是建立在我的生物学、阶级观念、国家观念以及性格分析法知识之上的。

19.心上人的目光可以被看作是串肉扦。面对我们复杂的性格,每一位心上人只会关注一部分,而忽略其他部分。举例说,当我注视克洛艾时,我关注到的(或我欣赏的或我理解的或我认同的)部分是:

>>——好嘲弄人——眼睛的颜色——两颗门齿的间距——聪慧——烤面包的技术——母女关系——对社会问题的忧虑喜爱贝多芬的音乐——讨厌惰性——爱喝黄春菊花茶——反感势利小人——喜欢毛料衣服——患有幽闭恐惧症——希望诫实不二——>

但这些并不是克洛艾的全部。如果换一根串肉扦,我也就成了另一位情人,也许会在她身上体察到另外的东西:

>>——热衷于健康饮食——脚踝——爱逛露天市场——有数学天赋——姐弟关系——喜欢夜总会——对上帝的看法——偏爱米饭——欣赏德加「爱德加?德1834-1917,法国画家,早年为古典派,后转向印象派。」——爱好滑冰——乡村远足——反感车载音乐——喜爱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

20.虽然我感到自己非常投入地探究克洛艾的复杂性格,但由于无法与克洛艾产生共鸣或由于我的不成熟,必然还会有很多缩略的时刻和领域不为我了解。对于最不可避免而又缩略最多的方面,我只能作为局外人与克洛艾的生活发生联系,她的内心生活我可以想象,但无法亲身感受,对于这一些,我感到愧疚。我们被我/你两极分成了我和非我。所有的神秘感和距离感都暗示着(体现在我们只能独自死去的想法之中的不可避免的距离感……),不论我们贴得多近,克洛艾终究还是另一个人。

21.我们渴望没有直线分界的爱情,渴望自身性格不被削减的爱情。我们病态地拒绝他人给我们分类,拒绝他人给我们贴上标笠(男人,女人,富人,穷人,犹太人,天主教徒等等)。我们的拒绝与其说是因为标签的不正确,还不如说是由于标签无法精确地反映不可分类的主观感觉。对我们自己而言,我们永远不可能被贴上标签。当我们孤身一人,我们就是一个纯粹的“我”,我们在被标示的几种角色之间毫不费力地转换,全无他人的成见强加给我们的约束。有一次,当我听到克洛艾说“这家伙我几年前认识”的时候,我突然非常难过,想象自己在几年后(另一个男人与她隔着仙人掌沙拉面对而坐)也将被她描述成“这家伙我以前认识……”。她随意地提起过去的情人给我提供了必要的参照,使我意识到无论此时我对她来说是多么特殊,我仍然只存在于某些定义(“一个家伙”,“一位男友”)之中,我只是(无论多么特殊)克洛艾眼中的一个映像而已。

22.但是由于我们必须由他人来贴上标签、赋予个性、给出定义,我们最终爱上的人从定义上说就是足够好的串肉扦,有人爱我们多少是由于我们认为自己有值得人爱的方面,而有人理解我们多少是由于我们有需要理解的地万。克洛艾的灵魂和我走到一起表明,至少眼下我们已经获得足够的空间,以我们天生的流状所需要的方式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