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一 交易(第3/6页)

没错,杜长风就是Sam Lin,除了唱片公司,以及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身份。

即便此刻他就出现你面前,你也不会认得他,哪怕你听过他的音乐,看过他配乐的电影。

如果十七年前的鉴定结果没有被推翻的话,他还是个杀人犯、精神病患者……而如果翻案,那么他很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他又将失去自由,不过不是关在疯人院,而是直接关进监狱。所以从理论上讲,他应该拒绝承认自己伪装过精神病人,他应该说他就是一个精神病人,只不过现在已经痊愈了。

另类的Sam Lin微微歪着头,双手抱臂,声情并茂地发表感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精神病学的声名在美国人的想象里达到了巅峰,精神病医院成了乌托邦式的丰碑,精神病医生则成了救世主。但是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精神病医生和精神病院自身成了魔鬼,曾受训于布达佩斯的精神病学家托马斯•萨兹在其《精神病的秘密》一书中,声称精神疾病的说法不仅没有科学价值,而且有害于社会;米歇尔•福科的《疯癫与文明》一书则记录了精神病院的诞生,认为疯癫的现代概念就是一种实施控制的文化发明,于是疯子们被视为一种威胁,他们被隔离到了精神病院里,变得悄无声息;社会学家欧文•高夫曼的《疯人院》一书则将精神病院形容成建立在某种权力机制上的机构,在这种机制中病人被贬低,并非为了治愈疾病,而是为了维护精神病治疗专家的权利和威信……这些著作将精神病学和精神疾病视为在科学的面具掩盖之下的社会净化的工具,几乎没有诊断和治疗的价值。""哦,NO,NO,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因为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是那部著名的奥斯卡获奖电影《飞越疯人院》的小说原著的序言,我只不过是借用了序言中开头的一段话,因为我也确信,精神病的存在根本就没有诊断和治疗的价值,精神病人的存在是为了维护精神病治疗专家的权利和威信。比如在座的各位,你们说我是疯子,我就是疯子,你们说我是伪装的,我就是伪装的,十七年前给我鉴定的是你们的同行,我倒很想知道,你们是否定他们呢,还是肯定他们?一个错误存在了十多年才被重新正视,你们不觉得很可笑吗?"

"杜长风,听你的意思,你也觉得十多年前的那次司法鉴定是错误的?"雷组长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字眼,"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承认当年鉴定时你不是精神病人?"

杜长风冷笑:"我什么时候承认过自己是精神病人?你们给过我辩白的机会吗?现在官司要重审,你们又想起我了,把我拎回来重新鉴定,我说的话能改变得了你们的论证吗?你们是上帝?是神?"

雷组长一点也不介意他语气中的嘲讽,反而眯起眼睛,微笑道:"那你的意思是十多年前的那桩案子,你伪装过精神病人,从而逃避了法律制裁?"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我不是疯子。"

"疯子从来不说自己是疯子。"

"那就要看你们了,你们是专家,我是被鉴定者,你们认为我是疯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当然,如果你们认定我是疯子,估计你们也是疯人院出来的。"说着,杜长风仰起脸,目光如炬地盯着雷组长后面墙上的那道玻璃隔窗,"如果可以,我真想像《飞越疯人院》中的迈克•墨非那样,砸碎那块将他隔离在精神病院的玻璃,虽然名义上我是自由的,但我背负了十七年的精神病人的枷锁,而给我套上枷锁的,就是你们--"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大声吼了起来,"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杜长风!"雷组长拍案而起。

"你看,你看,"杜长风指着衣冠楚楚的专家们,"疯子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疯子,对吧?"杜长风以牙还牙,露出魔鬼似的笑容。可是在他的心里,泪水已经淌成了河。

十七年,他囚在精神的牢笼里不得解脱,明明生活在阳光下,灵魂却在地狱里。他恨这些人,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才是杀人犯,胡言乱语可以成为呈堂证供,信口雌黄也能把人打入地狱。十七年了,他被烙上精神病人的烙印,今生今世都洗刷不清。正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他恨不得即刻就拿把椅子砸碎他面前的那块玻璃,他恨他们!

一连数天,杜长风都在接受精神病司法鉴定,进展非常缓慢。他暂时被隔离,无法与外界联络。林仕延知道,这回谁也帮不了他了,一切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在家休养了几天,林仕延不得不打起精神去上班,结果一进电梯,就碰到了衣冠楚楚的林希,如果是往常,林仕延理都不会理他,但这次他放下了架子,跟儿子说:"给你妈准备棺材吧,她活不了了。"

林希被好几个助理簇拥着,衣线笔挺,腕上金表熠熠闪光,一副贵胄公子的派头。事实上,现在集团上下都视他为未来接班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春风得意得很,但再得意在父亲面前他还是刻意收敛了一下,极有风度地跟父亲欠欠身子,嘴上却来了句:"你呢,要不要?"

父子。

夫妻。

就这样了!

已经是这样了,只能是这样了。

林仕延盯着林希:"小子,你得意不了多久了,奇奇一翻案,你就等着上刑场吧,人是你杀的,你逃不了的。当年我为了保你,不惜违背良心让奇奇背黑锅,做你的替罪羊,可是你竟然这样报答我,好吧,我倒要看看是你先进棺材,还是我先进棺材。"

林希哧的一下笑出了声:"我们早就进棺材了!林家大院就是口活棺材,妈妈已经从棺材里爬出去了,她恨死了这口棺材,要死也会死在外面,咱爷俩……这辈子估计是出不去了。"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林希大步走出去,回头又冲老子笑了笑,"缘分啊,我们到底是父子一场,死活都在一起了,哈哈哈……"林仕延胸口一阵割裂般的绞痛。

他捂住胸口,脸色死灰一样的惨白。钟桐刚好在旁边,赶紧扶住他,"董事长,您没事吧,要不要送您去医院?"

旁边跟随他多年的秘书也赶紧扶住他。

林仕延摆摆手:"我没事。"钟桐和秘书将他扶进办公室,给他服了药,慢慢地他才缓过劲。林仕延看着钟桐,嗫嚅着嘴唇,泪水滚滚而下,半晌他才说:"马上给我联络司法部门,我,我要自首……"

林希上午在集团开完会,下午就一直待在仁爱医院。舒曼病发入院已经几天了,人是暂时抢救过来了,可情况仍很危险。舒隶这几天也一直待在这边,密切关注妹妹的病情。因为舒曼的情况实在是糟糕,心跳紊乱,呼吸衰竭,所有的数据显示,她的生命随时都会戛然而止。昨晚,舒曼病情突然恶化,舒伯萧夫妇赶到医院时,抢救刚刚结束,舒曼被推入重症监护室,戴着面罩,身上插着各种仪器管子。夫妇俩这才知道女儿的病情已经无药可医。舒睿当晚也从北京赶了回来,伏着监护室的玻璃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