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一 交易(第4/6页)

舒伯萧问林希:"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又问儿子舒隶:"她是你妹妹,你也救不了吗?"

林希和舒隶均保持沉默。

"你们不是最有名的心脏病大夫吗?你们救过那么多人,为什么救不了自己的亲人?"舒伯萧老泪纵横。

林希犹豫着:"倒是可以动手术试一下,但我已多年没有上过手术台,而且手术本身成功的比率就很低……"

舒伯萧不由分说一把拽住林希:"你是医生,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就不能放弃是不是?"林希底气不足:"但我没把握,一旦失败……"

"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一声冷冷的质问。

众人寻声望去,那人背着手站在走廊尽头,孤傲挺立,犹如一株屹立千年的雪松。他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一动不动地望住林希,那眼神,即使不说话也仿佛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但他还是开口了,语调客气得近乎冰冷:"想要什么就开口,只要你肯动手术,我就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林希道:"这不是交易,叶董事。"

"你就当是交易吧。"

"我不会拿舒曼的命跟你交易。"

"你都拿灵魂跟魔鬼交易了,还怕拿舒曼的命交易吗?"

"拿灵魂跟魔鬼交易的是你吧,叶董事。"

"我们谁都不要说谁,半斤八两,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叶冠语说。他今天没穿西装,似乎是急急出门,没来得及换上,这倒使他多了份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潇洒闲适,还有几分不羁。他踱着步子走过来,走廊天花上刚好有灯光打在他肩头,温和的光圈中,显得他脸部轮廓格外锐利,神情里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逼得人无法直视。他倨傲地昂着头:"我只要舒曼活着,怎么着都可以,哪怕是把我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

明明是很动情的话,由他说出来,倒成了跟对手谈判一样。但他眼底泛起的潮意,无疑暴露了他深藏于心的痛楚,跟他冷漠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颇令人震撼。

舒隶怔住。

舒伯萧夫妇也难以置信。

林希恍惚着一笑,他不由得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不择手段,而是因为他可以如此坦然表露自己的感情,这也是林希唯一觉得自己不如他的地方。因为林希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很多地方都相似,一样的疏离冷漠,一样的善于伪装,一样的心机重重,但林希觉得他身上始终脱不了翠荷街的贫贱味,只不过他拥有一颗魔鬼的心,具备了当魔鬼的一切资质,他才可以步步为营,成为林氏望而生畏的煞星。

但就是这样一个煞星,在商场披荆斩棘、置对手于死地时眼都不眨一下的魔鬼,居然会为一个女人低下自己高昂的头颅。

林希确实很意外。

他倒是实话实说:"你这么爱她,倒也难得,不过即便救活了她,她也不会属于你。"

叶冠语道:"爱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愿意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堆黄土一块墓碑,这跟得不得到她没有关系。这世间,也只有她能让我这般犯傻了……"是啊,是很傻,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傻。但是没有办法,当吕叔告诉他她住院的消息时,他原本以为死了心断了念,他会无动于衷,可是十几年的痴恋到底难以一朝忘却,他只觉心上被狠狠撕出一道口子,痛不可抑,他只能缴械投降。

爱就爱了。

甘愿为她投降。

他并没有觉得这是耻辱。

一旁的舒隶眼神复杂,他看了看叶冠语,又看了看林希,一直以为叶冠语和杜长风是死对头,不想他们才是真的死对头。如果不是因为妹妹舒曼,他会安安静静的当他的旁观者,但妹妹现在命悬一线,他做不到置身事外,哪怕是把自己交给魔鬼,他也要妹妹活下来。他迟疑着问林希:"能试试吗?"

林希还是犹豫。他在权衡,这个交易值得冒险吗?

一个早已被魔鬼占据灵魂的人。

也许只剩下交易了吧。

手术很成功。

叶冠语返还了林维生前12%的股权,退出了林氏董事会。

为一个女人,到手的江山都拱手相让。

大约也只有他做得到了。

只是这12%的股权并没有返还给林氏,而是直接划到了林希名下。这是私下交易的,舒家人并不知情。也许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吧,舒曼毕竟是被林希救过来的,哪怕是暂时的,哪怕是被当做交易的筹码。女儿活着就是万幸,至于别人怎么交易,舒家管不着。

但是舒伯萧还是跟舒隶交代了句:"以后跟林希保持点距离,我们跟他不是一路人,今非昔比,舒家和林家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这句话真是意味深长。

而林仕延见了林希,说不上是夸奖还是讽刺,也说得意味深长:"你果然是继承了林家的优良品质,不愧是姓林。"

很难得,他第一次将林希列入林家。但他没有说明,林希是继承了林家哪个人的优良品质,他不想说。什么都不想说。

历经数代的荣华显赫,终于在他这一代彻底走向没落。但他真的尽力了,悲剧的阴影太深重,他救赎不了自己,也救赎不了整个林氏家族。没落吧,没落吧,已经是这样了。那就这样吧。林希完全不懂父亲心里想什么,彬彬有礼地笑道:"董事长过奖了,本来就属于我的,我当然会拿过来,至于通过什么手段,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与你无关,与林氏无关。"

他真的再也没有叫过他"父亲"。

林仕延悲极反笑:"你觉得你还可以拿到什么?"

林希面不改色心不跳:"你觉得我可以拿到什么?"

"大可以拿我的命去,我不在意。"林仕延恩断义绝。

林希上下打量父亲,又是一笑:"你的命有这么值钱吗?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以为是当年啊,不服老是不行的。纵然我什么都比不上你,什么都没有,但我年轻,这就是我的本钱,懂吗?"

林仕延怔怔地看着养育了三十年的儿子,只觉周身发冷,已经入夏,他却觉比隆冬还冷。

"早晚你会走到我这一步的。"他淡淡地说了句。

林希又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见,当做没有听见。一个人出了公司大厦,吩咐司机:"去二院。"

除了二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林希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神情非常耐人寻味。他知道父亲是去看杜长风,他也知道父亲在预谋着什么,他还知道,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丢失了自己,寻不回来了,再也寻不回来了。而林仕延哪里知道,林希早早地就见过杜长风……

杜长风是在舒曼手术后的第六天结束鉴定回来的,虽然司法鉴定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总体还算配合,因为他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次鉴定能洗刷他背负了十七年的屈辱。至于鉴定的结果会给他以后带来什么后果,他懒得去想。一回来,他就直接去医院找舒曼,他趴在监护室的玻璃隔窗上,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舒曼,整日不眠不休。林希刚好过来查房,看到杜长风,安慰他:"不用担心,手术很成功,正在慢慢恢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