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4页)

“姨妈!”晓妍热烈的看着她,脸红红的:“如果你不是那么好,你怎么会整夜坐在电话机旁边找珮柔呢!”

一句话提醒了俊之,也提醒了珮柔和江苇,他们都望着雨秋,还是俊之问出来:“真的,雨秋,你怎么会找到珮柔的?”

雨秋微笑了一下,接着,她就轻轻的叹息了。靠在沙发里,她握着咖啡杯,眼光显得深邃而迷蒙。

“事实上,这是误打误撞找到的。”她说,抬眼看了看面前那群孩子们。“你们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我父母从没有了解过我,我和他们之间,不止有代沟,还有代河,代海,那海还是冰海,连融化都不可能的冰海。在我的少女时期,根本就是一段悲惨时期!出走,珮柔,”她凝视着那张纤柔清丽的脸庞,“我起码出走过二十次,那时的我,不像现在这样洒脱,这样无拘无束,这样满不在乎。那时,我是个多愁善感,碰不碰就想掉眼泪的女孩子。我悲观、消极、愤世嫉俗。每次出走后,我就有茫茫人海,不知何所归依的感觉,我并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珮柔,那时,我没有一个江苇可以投奔。出走之后怎么办呢?恨那个家,怨那个家,可是,那毕竟是个家!父母再不了解我,也毕竟是我的父母,于是,我最后还是回去,带着满心的疲惫、痛苦与无奈,回去,只有这一条路!后来,再出走的时候,我痛恨回去,于是,我强烈的想做一件事——自杀!”她停下来,望着珮柔。

“我懂了,”珮柔低语,“你以为我自杀了。”

“是的,”雨秋点点头,“我想你可能会自杀,如果你觉得自己无路可走的话。于是,我打电话到每一家医院的急诊室,终于误打误撞的找到了你。”她凝视她的手:“你的手如何受伤的,珮柔?”

珮柔把手藏在怀里,脸红了。

“椅子上有个钉子……”她喃喃的说。

“你让钉子划破你的手?”她深深的望着她,摇了摇头:“你想,让我流血死掉吧!反正没人在乎!流血吧,死掉吧!我宁可死掉……”

“秦阿姨,”珮柔低声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从你这么大活过来的,我做过类似的事情。”

江苇打了个寒战,他盯着珮柔。

“珮柔!”他哑声的,命令的说:“你以后再也不可以有这种念头!珮柔,”他在桌下握住她没受伤的手,“你再也不许!”

“哦,爸爸,”珮柔转向父亲,“江苇好凶,他总是对我说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哈!”子健笑了。“已经开始告状了呢!江苇,你要倒霉了,我爸爸是最疼珮柔的,将来啊,有你受的!”

“他倒不了霉,”俊之摇头,“如果我真骂了江苇,我们这位小姐准转回头来说:老爸,谁要你管闲事!”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一番团聚,这一个早餐,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谈话是建筑在轻松、愉快、了解、与热爱上的。当“早餐”终于吃完了。俊之望着珮柔:“珮柔,你应该回家了吧!”

珮柔的神色暗淡了起来。

“爸爸,”她低语,“我不想见妈妈。”

“珮柔,”俊之说,“你知道她昨天哭了一天一夜吗?你知道她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吗?而且——”他低叹,重复了雨秋的话:“母亲总是母亲!是不是?我保证,你和江苇的事,再也不会受到阻碍,只是……”他抬头眼望着江苇:“江苇,你让我保留她到大学毕业,好吗?”

“贺伯伯,”江苇肃然的说,“我听您的!”

“那么,”他继续说,“也别把珮柔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她——”他摇摇头,满脸的萧索及苦恼。“我不想帮她解释,天知道,我和她之间,一样有代沟。”

这句话,胜过了任何的解释,江苇了解的看着俊之。

“贺伯伯,您放心。”他简短的说。

“那么,”雨秋故作轻快的拍拍手,“一阵风暴,总算雨过天晴,大家都心满意足,我们也该各归各位了。”她站起身来:“我要回家睡觉了,你们……”她打了个哈欠,望着江苇:“江苇,你准是一夜没睡,我建议你也回家睡觉,让珮柔跟她父亲回家,去安安那个母亲的心。晓妍……”她住了口。

“姨妈,”晓妍的手拉着子健,“我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雨秋慌忙说:“这个姨妈满口袋的了解,还有什么不可以呢?你跟子健去玩吧!不管你们怎么样,我总之要先走一步了!”她转身欲去。

“姨妈!”晓妍有些不安的:“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觉得……”

“孤独吗?”雨秋笑着接口:“当然是的。寂寞吗?”她很快的扫了他们全体一眼:“怎么可能呢?”转过身子,她翩然而去。那绿色的身影,像一片清晨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的绿叶,飘逸、轻盈的消失在门外了。

俊之对着那门口,出了好久好久的神。直到珮柔喊了一声:“爸爸,我们回家吗?”

“是的,是的,”他回过神来,咬紧了牙,“我们——回家!”

雨秋回到了家里。

一夜没睡,她相当疲倦,但是,她也有种难言的兴奋。浪花!她在模糊的想着,浪花!像晓妍、子健、珮柔、江苇,他们都是浪花!有一天,这些浪花会淹盖所有旧的浪花!浪花总是一个推一个的前进,无休无止。只是,自己这个浪花,到底在新的里面,还是在旧的里面,还是在新浪与旧浪的夹缝里?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但是,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开始思想了,思想,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你永远不可能装个开关关掉它。她想着珮柔和江苇,这对孩子竟超乎她的预料的可爱,一对年轻人!充满了梦想与魄力的年轻人!他们是不畏风暴的,他们是会顶着强风前进的!尤其江苇,那会是这一群孩子中最突出的一个。想到这儿,她就不能不联想到珮柔的母亲,怎会有一个母亲,把这样的青年赶出家门?怎会?怎会?怎会?珮柔和子健的母亲,俊之的妻子,幸福的家庭……她合上眼睛,脑子里是一片零乱,翻搅不清的情绪,像乱丝一般纠缠着。她深深叹息,她累了,把头埋进枕头里,她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梦里全是浪花,一个接一个的浪花。梦里,她在唱一支歌,一支中学时代就教过的歌。“月色昏昏,涛头滚滚,恍闻万马,齐奔腾。澎湃怒吼,震撼山林,后拥前推,到海滨。”她唱了很久的歌,然后,她听到铃声,浪花里响着清脆的铃声。风在吼,浪在啸,铃在响。铃在响?铃和浪有什么关系?她猛然醒了过来,这才听到,门铃声一直不断的响着,暮色已经充满了整个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