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7页)

招来小二结了茶钱,她怀里抱着个布袋,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起身要上楼。

路过那人身旁,她还特地转头看了一眼,见那人没认出来,便笑嘻嘻地去客房睡觉了,直走到楼梯拐弯处,还听那人在嚷嚷什么“丰满妖丽”、“绝代风华”,让人好生想笑。

关上房门,胡砂解下了脖子上的围巾。原本她遮住脸做好事是不想让人认出来,不过现在发现完全没这个必要,她就是大剌剌地往那人面前一站,脸贴脸,他也未必认得出开路的“仙女”是她。何况,她还没成仙。

她取了梳子坐在床沿梳头,因着外面风雨交加,布袋里的水琉琴感应到水汽,像是很高兴,发出微微的鸣声。

把布袋解开,水琉琴便呈现在眼前。胡砂把它捧起来,像五年来每天晚上睡觉前做的那样,用手轻轻在上面抚摸着。

这琴与起初看到的模样有些不同,因为是吸收了她的血肉精气复活的,冰蓝色玉石底下透出一层血色来,若隐若现,像活的一样。被胡砂抚摸似乎也是一件喜悦的事情,它在她掌中微微颤抖起来,神光流转,要说话似的。

胡砂摸了半天,只摸到四根弦,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五年啦,琴啊琴,第五根弦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冒出来?再不出来,第二道天罚就要降临,这次我可真要被天火烧死了。”

水琉琴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只能在那里无辜地颤抖着,抖了半天,见她毫无反应,便偃旗息鼓不闹了。

胡砂把梳子一丢,抱着水琉琴便倒头大睡。刚要睡着,却听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窗户,一面叫她:“胡砂姑娘,胡砂姑娘。”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开窗,却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蹲在窗台上,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帽子上还滴着水,仔细看去却是个年轻的男人,长得妖孽无比,眼睛底下一颗红红的泪痣,好像随时会哭给你看的模样。

胡砂一见他便笑吟吟地打招呼:“啊,是白纸小人三号!找我有事吗?”

这名字还是胡砂给起的,因为芳准的白纸小人众多,都没有名字,每个还都负责不同的领域,譬如上回照顾胡砂的那个老气横秋的小丫头,就是专门做丫鬟的,胡砂管她叫白纸小人一号。

二号是那金甲神人,虽然他并不是白纸小人,而是更高级的存在,不过胡砂弄不清楚,于是堂堂神将大人被取名为“白纸小人二号”,据说为此他找芳准哭了好几回。

至于这妖孽的漂亮男人,看着很风骚,功用不过是用来通风报信,因他脚程极快,关山万里也只要瞬息就能到达。胡砂给他取名“白纸小人三号”,他还觉得很有个性,高兴得不行。

白纸小人三号先生为难地蹙起双眉,桃花眼里又开始凝结水汽,其实他不过是在思考怎么传话而已,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芳准让我带话,你要是过半个时辰再不回去,他就不吃药了,还要把那些药草都烧掉。”

什么?胡砂跳了起来,险些把水琉琴给砸了。

“这……有暴风雨,我才说在外面住一宿,师父也不至于这样吧!”她郁闷极了,赶紧穿衣穿鞋。

三号先生同情地望着她:“芳准也是担心你,五年来你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眼看水琉琴要修复好了,只怕还有人来抢,你一个人在外面危险得很,还是赶紧回去吧。”

胡砂黑着脸把包袱一提,撅嘴道:“那还不是因为他连自己治病要用的药草都懒得采,我才出门帮他采药!你看,这么一大包呢,够他吃个一年半载的。”

抱怨归抱怨,她还真怕芳准把药草烧了再也不吃药。依照此人的任性程度,真能做得出来。当下赶紧捏了诀,腾云而起,急急往回赶。

芳准这几年身体很明显不行了,虽然他从不承认,但有一次咳得太过厉害,呕出了血,被胡砂当场撞破,便再也瞒不下去了。

他自十几岁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掉,从此就比常人体弱。金庭祖师要他留在清远,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仙山灵气充沛,对他身体大有裨益。上回被梼杌打了一掌,刚过去没多久,又遇上天火降临,虽然后来伤都被治好,然而对他的身体也是不小的损耗,加上失去了仙山灵气的庇护,发作起来真正狠毒异常。

胡砂哭着缠着求了很久,才从他口中问到药草的事。他未成仙之前一直是吃药的,成仙之后觉得那药苦得不行,便偷偷丢了。他人又懒,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自大得很,总觉得自己死不掉,故而不肯吃药,若不是胡砂跑了几千里的路专门为他采药,亲手熬制了求他吃,只怕他到现在也还是任性地撑着。

所幸,药草到底还是有效果的,近一年多来,他脸色明显好了,咳嗽也慢慢止住。只有一点麻烦,每天哄他吃药是最头疼的。她以前也不晓得芳准有那么多怪癖,怕苦,怕烫,怕药味,任性得令人发指。

这次又说要烧掉药草,真真让人咬牙切齿。

胡砂怀着一肚子闷气,冲回山顶,从头到脚都被淋透了,也顾不得擦一下,气呼呼地敲他房门。

没一会儿,芳准便端着烛台笑眯眯地开门了。

“师父!您太任性了!”胡砂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你要我赶紧回来,随便吩咐一声就是,干吗要用不吃药来吓我?”

芳准无辜地看着她:“为师方才做了个梦,见你被青灵真君抢走了,心里很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让三号赶紧去接你。如今见你没事,师父心中真是欣慰啊。”

典型的转移话题!胡砂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她也不是以前那个呆呆的小姑娘了,以为这种无聊的谎话就能骗到她?

她将湿淋淋的包袱放在桌上,低声道:“这是新采的药草,我去替你熬药。”

芳准将她袖子轻轻一拉:“不急,看你那模样,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先擦擦干,别生病了。”

他抓着袖子替她擦脸,把粘在腮上的头发拨开。胡砂警戒地瞪着他:“师父,药是一定要吃的,拖延时间也没用。”

他无奈地一笑:“以前你多可爱啊,现在怎么快和凤狄一样了。师父好怀念以前的小胡砂。”

胡砂撅着嘴不说话,芳准索性也不说了,将她的脸擦干,顺便将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耳后去,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道:“胡砂,你长大了,个子也高了。”

她愣了一下:“……有吗?”

芳准点了点头,将她牵到铜镜前,两人的身影便映在了其中。她的个子快赶上他的了,因着五年过去,她如今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先前青涩的稚气早已消失,身材也变得窈窕有致,只怕再也不会有人将她当做芳准的妹妹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