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例钱(第2/4页)

太后缓缓笑道:“终日在楚宫中,不知这湖心处竟如此令人心旷神怡。大王有心,哀家甚喜。”

正说着,忽然有清扬吟唱声从一方传来。众人望去,只见水上忽有一着莹白长袍的女子翩然起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歌声动听如天籁,舞步华美如仙人。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再细细看去,她竟是站在一片巨大的莲叶之上,令人啧啧称奇。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太后击案而赞。楚王早已心旌摇曳,喃喃道:“我楚宫中竟有如此佳人。”

南后一笑道:“大王,这是齐女田姬。臣妾特意去芙蓉宫看过,哪有传闻之异味?”

“她如何能作莲上舞?”太后啧啧道。

“臣妾知田姬善舞,人比一般楚女更纤细柔和,便令人取了南域水生的王莲。那莲叶极大,可承孩童而不覆,不想田姬身轻如羽,亦能在莲上起舞。”南后不顾郑袖如刀剜般的眼神,温言笑道。

木易见楚王已神色迷离,便轻声道:“不如大王携太后去近处看看?”

太后喜道:“甚好。我素日听过这王莲,竟未见过。”

凤船缓缓划去,田姬的面目渐渐清晰,楚王眉目更加舒展。船行至田姬前,恰是一曲舞毕,田姬低眉垂目,对众人姗姗一礼。

楚王怔在原地,半晌才道:“快快免礼。”

芙蓉宫。长幔轻纱,楚王拥着面色绯红的田姬,轻声道:“不谷竟等不到夜深。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让不谷迷了心性的女子。”

田姬心中浅浅一笑,只娇声对楚王道:“臣妾入宫已久,迟迟不得大王召见,臣妾以为有什么错处,不想上天如此厚待,臣妾必悉心服侍大王。”

楚王面有愧色,恼道:“不谷听信宫人谣言,说你身有异味。”

田姬心中一怔,那翦水双瞳看向楚王,令楚王浑身一软。楚王继续道:“你且放心,那两个宫人俱已定了劓刑。”

田姬惊叫道:“大王,何以至此,为几句谣言受此酷刑,求大王放过他们!”

楚王一怔,笑道:“你如何不记恨他们?”

田姬柔声道:“各人都有难言之处,再说俱是往事了,我今日伴于君侧,已至大地满足。”

楚王颔首,揽过田姬道:“难得你天性纯良,不谷从轻发落便是。”

权县。清晨。

“一夜过去,整个权县仿佛新生一样。”莫愁与屈原坐在屋顶,喃喃道。

“你竟比我还像诗人。”屈原轻笑道。

其实权县未变,莫愁不过是觉得屈原回来,权县才又有了一线生机。

“去街市走走吧。”屈原笑道。

不知为何,今天街市上行人甚少,摊贩面露疲色,日前那画漆盒之人也很清闲,面前几只原木盒子落满灰尘,一看便知许久无人问津。

屈原心生疑惑,走过去问道:“漆画师,这几日无人买漆盒吗?”

那人不禁叹道:“百姓食不果腹,自然难有余钱购这些繁饰之物。”

屈原一怔道:“不是县署已经削减供尝了吗?百姓如何还食不果腹?”

“大人有所不知,供尝少了,例钱却翻了一倍,百姓的日子比从前还苦。”那人黯然叹道,“我今日也要回乡务农去了。”

屈原大惊,看向莫愁,莫愁只得点头道:“确实如此。”

原来,趁着屈原回郢都时,景连与刘歪嘴一众将田地出产的例钱从三成涨到九成,不但如此,还一次征收了三个月的例钱,且不仅田地收入,百姓的其他杂项收入也划入例钱征收范围内。

“屈大人,我们还算好的,你去看看那些‘林鬼’吧。”那人重重叹道。

“林鬼?”屈原又一怔。

莫愁叹一口气,轻声道:“交不上例钱,又不堪毒打的农奴,逃进山林之内。偶尔亲友带去餐食,即使馊臭发霉,他们亦狼吞虎咽。想那山林之中,他们既不能种地,也不能捕鱼,烂果和死去的鸟兽都是难得的美味。不出几日,面目俱如鬼般可怖。”

屈原震怒,颤道:“这群恶棍!”说罢拂袖转身,直奔县署而去。

“我还以为自己治理好了权县,真是可笑、可叹!”屈原怒气冲天,来回踱步。

师甲在一边叹道:“大人何必自责,此事错不在你。”

“好好的权县,竟出了‘林鬼’,我身为县尹,于心何忍?这些恶霸,真该齐齐处死!”屈原怒斥道。

师甲心下一紧,想起前几届县尹的种种结局,只得上前劝道:“大人,再不可意气用事,恐要引得杀身之祸!”

屈原怒不可遏道:“我如何眼睁睁地看着民不聊生,那我与往年那些庸碌无为的县尹又有何异!”

师甲急道:“大人,这地本是景连他们的,县署贸然干涉,于法理不通。”

“于法理不通,便改法理!”屈原切齿道。

“屈原真这么说?”景连阴沉道。刘歪嘴与程虎也死死地盯着阳角。阳角赔笑道:“千真万确,小的如何敢骗三位爷!”

景连不动声色,斜睨一眼阳角道:“去账房领钱吧。”

门关上,刘歪嘴苦笑道:“这屈原当真没完没了。如今我们又怎么办?”

“景连,为何就不能一刀了结?”程虎皱眉道,“我也不想手上再沾血,可实在不愿再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景连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切勿轻举妄动。眼下,只有去郢都请景大人了!”

楚宫。安林苑。

“屈原果真要这么做?”太后微微惊道。

景颇深深一叹,皱眉道:“看他一贯行事之风,这次也必不是戏言。可那土地几百年来都是我们的,如何现在让屈原说了算?”

子尚也叹道:“哎,想来是我们老了,大王已被那屈原蛊惑,事事都依着他。”

原来景颇昨日就找到子尚说了此事,免了例钱事关重大,对楚国老臣多有损益。今日子尚特意约了太后,与景颇同来安林苑散步。

太后闻之脸色一沉,景颇上前哀声道:“太后,您不知道,权县那些农奴主,如今当真有苦难言。”

“景大人说笑,谁来叫苦,也轮不到景大人。权县遍地都是景大人之圈地,饿到谁也不会饿着你。”太后眉毛一挑,“不过这屈原要彻底废除例钱,未免操之过急。”

景颇松了口气,赔笑道:“太后所言极是,这几百年的祖制,轻轻一碰,就得多少人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