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擦肩(第2/3页)

“爹!”莫愁惊叫道。

卢茂摇头道:“不碍事,不过是年纪大了。”

莫愁的泪滚落下来,哽咽道:“爹,女儿……”

卢茂嘴角微微一动,只静静道:“莫愁,给你娘上炷香吧。”

“莫愁,你还记得你娘吗?”卢茂在素芩的牌位前,轻声问道。

莫愁垂泪摇头,低声道:“每次问,爹什么都不说,时间久了,我连模糊的印象都没了。”

“你娘不是普通的农家女子,她是……大楚巫。”卢茂顿了一顿,终于开口道。

楚重巫。后世记:“巫……以舞降神者也。”“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

莫愁一怔:“大楚巫?”童年的事在她大病一场后几乎忘尽,母亲就是一个极美的影子。然而她似乎天赋异禀,极善歌舞,诗辞一读便通,常令邻人惊异,这么看来,她继承了母亲不少。

卢茂颔首道:“你娘擅长占卜问天,后被威王选入宫中拜为大楚巫。王宫上下,祭天起卦,皆由你娘主理,威王还常向你娘求卜朝政之事……”

莫愁听父亲细细叙那过去之事,她那些残留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渐渐聚合,母亲的身影被慢慢修补,直至清晰。忽然,莫愁抱头伏案道:“爹,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说罢她用力摇头道,“可是后来呢?后来娘为什么突然被带走?”

“后来,她被奸人所陷。她想尽办法救了我们,自己却……”

“是谁害了我娘?”莫愁切齿道。

卢茂心中一闷,黯然道:“我不知道。只是今日与你说起这些,是要告诉你另一件事。”

看卢茂肃然,莫愁不禁心中一紧,低声问道:“何事?”

“你娘素擅预言,且无一不中,她去世前嘱咐我的唯一一事,便是你万万不可与生于端午之人在一起。”

莫愁大惊道:“为何?”

卢茂沉声痛道:“你若执意与这人在一起,两人必将灾难重重,万劫不复。”

莫愁霍地起身,哀声道:“不!爹,你骗我!你不允我与屈原在一起,就编出这个谎言来骗我,对不对?”她想,这怎么可能?若仅仅是屈原生于端午,仕途不顺,不能为他助力也罢,然而竟是我与他在一起,更为他添煞,这是为什么?

“爹,我不信,我不信。”莫愁喃喃道,说罢,“扑通”一声对素芩的灵位跪下,“娘,女儿这辈子欲望浅薄,只想与屈原在一起。爹担心我们门第悬殊,始终不允,还以您的预言为由。娘,那不是真的,对不对?女儿此生大概只有这一个心爱之人,娘,您在天之灵,可否再护佑女儿一次……”

朦朦胧胧中,屈府已一片庄重喜气。莫愁身着玄色纯衣袡礼服,慢慢踱至屈府门口。她远远看到屈原穿着玄端礼服,缁衪裳,亦微笑看她。

二人携手,缓缓行进堂内,相视而笑。

忽然,屈原对面那女子变成昭碧霞。莫愁大惊,低头看自己仍是卖艺女子的装扮,且远远站在门外。

“屈原!”莫愁急得大叫,却丝毫发不出声。丝弦乐曲响起,那两人对拜。

“那不是我……”莫愁不顾一切要冲过去,无奈双腿如陷入泥潭,丝毫前进不得。

“屈原!屈原!我是莫愁,我在这里!”莫愁嘶喊道。

丝竹声越来越大,莫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忽然,那满堂莹红的烛火一齐熄灭,她大睁着眼睛,瞬间坠入黑暗的无底之渊……

莫愁猛然坐起,见曙色未明,她惊魂未定,冷汗从额上簌簌流下。

待回过神,莫愁又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推窗而望。夜色已渐渐褪去,远山在薄雾中一片青黛。

莫愁转头,看着那只小小篾箱,心中轻轻一叹,去了庖房备好早食。

路过父亲和乙儿的房间,莫愁偏头悄悄望去。

他们是这么多年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和弟弟,在屈原出现之前,他们是她生活的全部。乙儿翻身,莫愁忙轻轻走开,一摸脸颊,竟都是泪。

事实上她并未想好,要不要和他走。他们说过死也要在一起,她不畏死,但她深深畏惧母亲那预言,若是她会给他带来噩运,那……她不愿再想下去。

一切等到了江边再说吧。

莫愁掩面出门,不知躺在床上的卢茂一行老泪悄然滑落。

晨光从云层间射下,江面微澜,莫愁拎着小小篾箱,独自站在渡口。

船夫撑着船过来,朝莫愁挥手道:“姑娘是否要渡江?”

莫愁一笑道:“我还要等个人。”

莫愁哪里知道,屈原此刻百般焦急却无法脱身。前夜酒醉之后,夜半醒来,他亦理好行装,只待天色微明。

然而天光未亮,竟有一阵敲门声响。

打开铜闩,只见朱耳一拱手道:“屈大人。”随即一闪身,一个玄笠玄袍的人影径直走进房间。

“您是?”屈原不解问道。

那人将玄笠一摘,转身看向屈原。

“母亲?”屈原大惊。

“原,还有我。”屈由大步进来。

“你……你们,夜半来权县,所为何事?”屈原怔怔道。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柏惠指着那篾箱道。

“我……”屈原一时语塞,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夜母亲和弟弟会来。

“即刻跟我回郢都。”柏惠冷冷道。

屈原心中一震,一拂袖道:“母亲,我不会与昭碧霞成婚。”

屈由轻叹一声,忍住耐性道:“原,这是大王赐婚,当真执拗不得。”

“我与莫愁真心相爱,为何要被大王生生拆散?娘,哥,能否成全我这一次?”屈原激动道。

“成全?用整个屈家的性命吗?”柏惠一把拎起那篾箱,重重掷在地上。

屈原忽然怔住。惶惶这几日,他虽知自己欲犯下的是欺君之罪,虽知君无戏言,亦知伴君如伴虎,但总抱有一丝侥幸,幻想楚王还能再放他一马。然而母亲一语诛心,点破真相,令他待在原地,不能言语。“你难道不知,王命不可违?大王赐婚,你逃走,重至株连九族!你为那儿女私情,竟置屈家上下这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吗?我可以为你死,你父亲兄弟也许亦可以,但你即使逃到异处,终能与那莫愁厮守在一起,从此就可以心安吗?”

柏惠一脸泪水,又喃喃道:“你们要逃到哪里去?真要隐姓埋名一辈子?要莫愁与你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你可都想好了?”

……

天光渐亮,屈原怔怔地立在窗前,怆然涕下。

他不觉想起前一晚的梦境。

一片缤纷无垠的原野,山花烂漫,他匹马独立,忽然见到少年的自己正站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