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拜将

诚既勇兮又以武。

——《九歌·国殇》

早朝朝堂。楚王端坐案前,子尚手捧竹简,头几乎垂到了手臂间。

“嬴驷还说了什么?”楚王的脸色越来越沉,盯着子尚道。

子尚一震,只颤颤巍巍继续念道:“楚以假璧相借,乃欺秦之举、欺列国之举、欺天下共祖之举也……”

子尚满额细汗,手臂颤抖,几乎拿不住竹简——这借假璧的主意出于他,而这封征讨诏书,正一字一句在辱骂楚王。

“楚王无道,内暴万民,外犯天威,人神共愤!秦以天下苍生计,举师伐楚,以昭天道……”

气氛凝滞,铜壶滴漏的泠泠之声,此时清晰无比。

“啪!”楚王重重一怕案,怒喝道,“嬴驷这是何意!”

子尚手中的竹简砰地落地,俯身惊骇道:“栽赃……这必是栽赃!”

陈轸看一眼子尚,又听群臣哗然,纷纷道:“嬴驷这是陷我楚国于不义!”“秦国这是挑衅宣战!”

“大王,秦人颠倒是非,陷我楚国于无信无义。末将愿率精兵十万,迎战秦军。”屈伯庸走上前来,慷慨一拜,“秦国近年励精图治、秣马厉兵,犯楚之心久矣,如今他既决意开衅,必不会善罢甘休,秦楚之间必有一战,不如即刻调兵遣将,给他以迎头痛击!”

楚王略有心虚,一时犹豫。子尚见状道:“屈大司马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我大楚将士虽骁勇善战,但秦国铁骑也威满天下,果真开战,恐怕亦伤我大楚元气……”

屈伯庸正欲回应,忽然陈轸起身道:“大王,微臣以为,此时不应先议宣战之事。”

“哦?为何?”楚王沉声道。

“和氏璧真假之事尚未清楚,若贸然应战,岂不坐实了背信弃义之名?我大楚日后如何面对天下诸国?”

楚王微微蹙眉,冷眼看向子尚,见子尚亦是坐立不安。只听陈轸继续道:“此事若是秦人颠倒是非,我们便马上昭告天下,揭穿秦国借璧挑衅,实为狼子野心。届时,秦国必理屈词穷,自取其辱。只是,在这之前,有件事必须清楚……”

楚王正身,见陈轸顿了一顿道:“这璧究竟是真是假,我们必要清楚,否则,那自取其辱的,就成了我楚国。”

“陈大人……陈大人这是何意?”真假之辨临到眼前,子尚觉得心欲跳出,加之刚刚陈轸说话间看他数眼,他一时心虚得语无伦次。景颇也皱眉摇头道:“听陈大人所言,莫非认为大王借了假璧给秦国?”

“放肆!”楚王击案而起,“不谷如何会借假璧与秦国?”这一声案响,如惊雷劈下,吓得子尚魂飞魄散,膝下一软,险些歪倒在地。

陈轸盯着他细细看了片刻,不禁走到他面前道:“上官大夫,何至于此?”

“不慎……不慎一滑。”子尚唯唯赔笑道。陈轸忽然冷笑一声,从袖中拿起绢帕递去:“上官大夫,您额上的汗甚多,可需要擦擦?”子尚难堪至极,推开陈轸道:“天热……天热而已。”

群臣此时亦有察觉,纷纷看向子尚。子尚慌乱不已,微微抬头一窥楚王,这一眼更让他浑身一凛——楚王亦深深地盯着他。子尚瞬间心如坠冰窖。

陈轸不语,他多年的司法审案经验及直觉都告诉他,和氏璧一事,此中必有隐情。他直直盯住子尚,目光锐利如鹰鹫。不过半晌,子尚的脸像死人般苍白。陈轸忽然开口道:“莫非上官大夫与此事有关?”

“怎会与我有关!”子尚强词道,却不能再说一句。陈轸冷冷一笑,凑近子尚低声道:“上官大夫,这璧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这自然是真的!”子尚惊恐退后。

陈轸逼视子尚,轻轻一笑:“真的?”

子尚脑中一片混乱,理性几乎在溃败的边缘,艰难道:“真的……”

“什么是真的?”

“璧是真的。”

“哪个璧是真的?”

“宫里的璧是真的……”

此言一出,子尚立刻掩嘴,众臣一怔,接着哗然一片。

陈轸冷冷一笑:“那就是说,秦国的璧是假的?”

楚王轻哼一声,起身缓缓踱步过来。子尚一闭眼,心中暗暗叫苦,事已至此,楚王必是要自己将此事全盘背下。

“莫非是你换了和氏璧?”楚王沉沉一声。子尚不寒而栗,扑通伏地叫道:“大王,大王!鄙臣罪该万死!”

楚王默不作声,只听子尚继续颤抖着道:“和氏璧乃楚国至宝,鄙臣知此璧刚回到楚国,大王分外珍爱,鄙臣担心秦国借璧不还,所以,所以鄙臣……”

“所以你做什么了?”楚王怒喝道。

“鄙臣……鄙臣在秦相出发之前夜,私自调换了和氏璧。现在那真璧,就在兰台宫中放着……”

“什么?”朝堂之内一时群情激奋。楚王阴沉半晌,狠狠盯住子尚,忽然沉声道:“如此胆大包天!来人!即刻将他拖下去,打入死牢!”

子尚惊骇万分,涕泪俱下,扑至楚王脚下失声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都怪鄙臣一时鬼迷心窍,惹出大事。可是大王,鄙臣只因不愿和氏美玉得而复失,才会出此下策。鄙臣一片忠心,都是为了楚国与大王啊……”

“疯子!你简直是疯子!”陈轸气得浑身震颤。子尚抱住楚王的腿泣道:“大王,大王求您饶我一命!”

“你目无君上,辱我国威,断不可饶!”楚王一拂袖,切齿道。这时两名宫卫上前一把揪住子尚,子尚尖声号叫道:“大王,大王饶命!大王!鄙臣对您可是一片忠心啊!”

“忠心?你便是这般忠心吗?”楚王怒道。

子尚眼看性命不保,抬头看向楚王,嘴角抽动,几乎想鱼死网破,把楚王知情的事悉数托出。楚王见状,脸色狠狠一沉。正在这时,忽见昭和俯身道:“大王,还请三思!”

楚王心中长舒一口气,皱眉假意道:“昭爱卿何意?”

“大王,上官大夫确实有罪,却也事出有因。恳请大王念其忠心耿耿侍君多年,饶过上官大夫一命。”

此言一出,随即有几位与子尚交好的朝臣纷纷跪下道:“大王,此事亦不能全怪上官大夫,至少他保住了大楚国之至宝啊!”屈伯庸一怔,亦跪下道:“大王,鄙臣自知此事荒谬。但秦人心藏虎狼,觊觎天下,此番借璧已是公然挑衅,这璧即使是真的,恐怕亦会被说成假的。上官大夫纵然有错,但秦国开衅一事,亦不能完全怪他。”

陈轸深深一叹,他为人不过性情耿直,但并无恶意,也就不再执言。众臣纷纷说情,楚王深深一叹,向宫卫恹恹一挥手。

“看在诸爱卿为你求情的分上,不谷饶你不死。但是大错铸下必当严惩,陈轸,抄收上官大夫一年的俸禄,纳入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