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送别(第3/4页)

“噤声!”见小乔当街提到子尚,郑袖不由一惊,悻悻道,“本宫惊魂未定,哪儿也不去了。”

数日招兵买马,总算凑够十万大军。

而秦军集结的消息日日传来,整个郢都人人不安,这列国征战已数百年,至今不息,从来都是妇孺老人留守家中,征人一日不归,他们一日肝肠寸断。

出征在即,昭碧霞怔怔地坐在案前,自嘲地一笑。

豪门望族的联姻往往出于利益,貌合神离的自然不在少数,而她,却不知何时对屈原有了一种奇异的情愫。

她想见到屈原,又会刻意回避他,他们一开始的相遇就让人尴尬,如今真的在一起,更不能坦然相对。

是夜,昭碧霞已更衣净面,忽然听到脚步声在庭院中响起,那声音她极熟悉,是不急不缓,似带着重重心事的木履声。

她没有转身,只听到那脚步在门口停了半晌,终于轻轻地,门开了。

昭碧霞回过头去,浅浅一笑。

屈原见她已一身麻色葛衣,乌发松松一挽,略有些窘道:“是要睡了?”

昭碧霞的心怦怦直跳,自嫁入屈家以来,这几乎是他们第一次共处一室,所有新婚燕尔的甜蜜之情,她一丝一毫也未曾体会。

她轻轻一点头,忽然脸色绯红,不知所措。屈原站在原地,亦是不知进退,半晌才吞吐道:

“你先睡吧,我去书房。”

说罢转身欲走。昭碧霞心中一戚,忽然开口叫住他:

“原……”

屈原一愣,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你……什么时候……去打仗?”昭碧霞低声道。

“应该很快了。”屈原温声答。

“你,可要当心一些……”

屈原一怔,又听昭碧霞轻声道:“你不会武功,上战场,千万不可逞强……”

屈原浅浅一笑,在月光的照映下,他的眼眸像泉水一样清澈凛冽,那笑意轻柔,像手中满掬着春光一样,一触碰就消散了。昭碧霞心中一颤,竟有几分眩晕,待她回过神来,门已经轻轻地关上了。

她回到榻边坐下,半晌又躺下,她的手无意间触碰到枕下一件东西。昭碧霞一怔,随即朝自己无奈地一笑,那是一枚尚未缝好的赤色玄鸟护身符。

天光未亮,屈原已从书房走出。秦兵压境的现实略微冲淡了与莫愁的离别之伤,竟罕见地一夜无梦。

屈由这几日有空便教他招式,屈原取剑走到庭院中,刚欲展臂,却听柏惠沉声道:“原,你过来。”

屈原回身一看,母亲似有怒容,即刻收了剑问道:

“娘,您这是?有何事不悦?说与我听。”

柏惠瞪他,沉沉道:“昨晚为何睡在书房?”

屈原一怔,方知柏惠恼怒之由,不由心中一叹,啼笑皆非,却不知如何作答。

柏惠怒容不减,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缓缓道:“原,从前之事俱已过去,如今,只有碧霞是你的妻子,我不许你心中还念着别人,既于事无补,又令眼前人伤心。”说罢又一瞪他,“今夜若你再敢睡书房,我非令人将你丢回新房,看你窘也不窘。”

说罢转身而去,屈原怔怔看她,无奈一叹。

他不知道,柏惠又径直去了昭碧霞那里。

可叹父母心。

这一夜,两人实在无法分房而睡,但又着实尴尬。两人在榻上相背而坐,默默无语,直到一更天过,昭碧霞终于轻声道:

“实在不行,就将就一夜吧。”

说罢,昭碧霞轻轻躺下,和衣而卧。她静静地闭上眼睛,屋里静得让人尴尬、紧张,她不知屈原会不会来,亦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过了许久许久之后,她听到烛火被吹灭的声音,又过了许久,她回身一看,屈原已将草席铺在地上,侧身和衣而睡。

春寒料峭,可知地面冰凉,昭碧霞苦苦一笑,良久,起身取了张薄毯,为他盖好。

月光如水,树影微微摇晃,屈原睁开眼,听到自己心中悄无声息的一叹。

次日清晨,屈伯庸带着屈由、屈原走进祠堂。案上松明闪烁,两人跪在先祖牌位前,只觉得父亲今日似有不同。

“三日后便要出征,你们可想好了?”屈伯庸沉声道。

屈由与屈原笃笃点头:“为国尽忠,九死不悔。”

屈伯庸默然颔首,对牌位行了三拜,才缓缓起身道:“今日,爹与你兄弟二人说个故事。”

屈伯庸微微闭眼,缓缓道:“屈家高祖屈暇,乃武王之弟,深得先王信任。可他虽位高权重,最后却不得善终。”

“高祖之事,孩儿略知一二,听说高祖在征战罗国时,铩羽而归。”屈原轻轻道。

“不错。彼时大楚拥百万强兵,傲视群雄,为列国之首,而罗国不过弱邦小国,可高祖却因刚愎自用,怠慢轻敌,败北于罗国。”屈伯庸沉沉一叹,继续道,“消息传回郢都,武王仁慈,愿宽宥高祖之过错,然而高祖却羞愧难当,投河自尽。”

屈原兄弟皆是一怔,父亲极少说起这段历史,他们亦不知是如此结局。只听屈伯庸继续道:

“高祖自知罪孽深重,愧对楚国,愧对大王,愧对数万将士之亡魂,因此,他希望屈氏后人以他为鉴,不骄躁、不轻狂,事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高祖自杀前,曾留下一封血书。”

“血书?”屈原一惊道。

“对,血书,上面仅有六个字——凡屈嗣,皆自赎!”屈伯庸朗声道。

“我们屈氏一族,世世代代,都要偿还欠下楚国、欠下那几万将士的罪孽。”屈伯庸的声音越来越沉。

祠堂内无声,只有松明闪烁。

“今日,你们兄弟能置生死于度外,一心报效楚国,父亲甚慰。将来在战场上,不管何等危险,你们也必不能贪生怕死,临阵退缩。即便以身殉国,也不可忘记高祖遗训,更不可辱没我大楚国威!”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屈由与屈原二人不禁热血沸腾,朗声道:

“谨记家训,永志不忘!”

屈伯庸黯然颔首,轻声道:“起来吧,今日既说了这些,我再与你们看几样东西。”

说罢,屈伯庸自祠堂的桌案之下,挪出一只赤色雕花漆箱。他轻轻地拂去那箱上灰尘,缓缓打开,只见三把寒光逼人、雕纹精绝的宝剑,静静地躺在锦帛之上。

二人不禁一愣,痴痴地看向那宝剑。屈伯庸轻轻抚摸剑身道:

“龙渊、太阿、工布,这三把剑,是两百年前越国剑师欧冶子与女婿干将所铸。天下习剑者称,见一眼而终生无憾。”

屈由激动道:“这传说中的宝剑,竟在家中?”

屈伯庸点头道:“这三把剑,是大王赐给屈家的,以表屈氏对大楚的耿耿忠心。今日,我便将太阿、工布,交于你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