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意(第3/4页)

一片静谧,莫愁想说些什么,却未找到语言,难道说这些天她那肆意生长无法控制的情感?说看到他将死之时她那猛烈得无处躲藏的爱恋?她不由脸一红,却听屈原道:“你在想什么?”

“我,我没想到,你竟真为权县做了这么多事。”莫愁搪塞道。屈原却笑:“这有什么,但凡有心,就必能做到。”

莫愁斜睨他一眼嗔道:“又要忘形。”

屈原大笑道:“哪里。你不知自小我爹如何拦我,起初我只会怨,大一些就明着暗着反抗,也总能达到目的。”

“当真狡猾。有何趣事?说来听听。”莫愁正襟危坐,饶有兴趣。

屈原略一思忖,笑道:“便给你说说我如何考得文学侍从。”

那个少年又出现在屈原眼前,稚嫩的脸孔上满是倔强和委屈。

“爹,不让我练剑也罢,为何连考文学侍从也不允?”

他拼命拍门大喊,并无回响,一转头看到有扇极小的窗未锁,便狡黠一笑,不多时,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考文学侍从的考场。

屈原不顾满座皆是比他年长之人,只领了竹简找了位子坐下。

“你多大了?”考官问道。他太稚嫩的脸让人疑惑。

“可有年龄限制?”屈原反问道。

考官无奈摇头,又回台上,宣布考题为一首咏物诗。

考场鸦雀无声,许多人还在冥思苦想时,屈原落落站起,将竹简向考官一递道:“已作好。”

“当日所作何诗?”莫愁好奇地问道。

“《橘颂》,就是……”屈原微微一笑,两人都想起这是初见时莫愁且舞且吟的那篇。

“后来呢?”莫愁脸一红,赶紧岔开话题。

“后来我一路小跑回家,神鬼不觉地爬进屋子,倒头便睡。晚上娘端了案食给我,我便照样吃喝。翌日过了考期,他们便将我放了出来。不想几天之后,一张王榜就送到我家。”

莫愁捧腹笑道:“那你爹娘如何?”

“自然是惊呆了。然而王命难违,家法伺候之后,便送我去宫中做文学侍从。”屈原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莫愁却是有些迷惑,皱眉问道:“你爹为何不许你入朝为官?”

屈原亦皱了眉,叹道:“我真不知,不过自有他们的考虑吧。我争过多次,后来已不争了,凡事衡量取舍便是。”说罢又笑笑,继而接着说,“比如来权县做县尹,家里亦是几无宁日,不过我自知这对我重要,便不会为愚孝而随他们。”

说罢,屈原以手作枕,仰身躺下。夕阳散去,头顶是清凉如洗的蓝色夜空,一月如钩。莫愁看看屈原,心里微微一笑,亦在他身边轻轻躺下。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那是清澈、明快、带着山野自由的香气,比那些名门千金不知高贵多少。屈原最初为这气息魂牵梦萦,然而现在他突然发觉,这香气中亦多了许多亲近,已成了让人熟悉、安稳、依恋的气息。

远远传来浣衣女的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两人默默听着,屈原忽然轻声叹道:“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真替她苦。”

莫愁轻轻一笑,道:“自古有情人难成眷属,那诗里歌里,无不是哀思离别,你可苦得过来?”

屈原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君子作歌,唯以告哀。那是别人,与你我无关。”

星光碎碎,夜色温柔如水。

翌日,屈由一早便到县署,看屈原细致将政务分交给衙役,便笑道:“原,食时与我去外面可好?”

屈原道:“好,哥哥是要回郢都了吗?”

屈由点头道:“正是,不过就请原一人可好?”

屈原揶揄道:“莫是贝币不够?”当下安排了县署事务,两人一路说笑来到一家酒肆坐下。

客家端来陈年的桂花醴浆,又摆好炙肉鱼脍。屈原看屈由神色不安,亦知他这兄长心中藏不住事,便为他斟好酒直言道:“哥哥所为何事?”

屈由一愣,闷头喝下一杯酒道:“灵均,我今日便回郢都了,却是十分放心不下,你辞了县尹,和我一同回去可好?”

屈原一惊,放下竹箸正色道:“这怎么可能?哥哥又为何事忧虑至此呢?”

“灵均,此次瘟疫,必不是暑热天灾这么简单。”

屈原默然片刻,又听屈由提了一堆问题:

“瘟疫之前,农奴家前门后院都出现野兔尸体,且数量众多,必不是偶然。”

“那个自称云中弟子的巫师又是什么来历?灵均可知?”

“我听青儿说,你与莫愁采草药途中遇山贼索命。你们素与人无冤仇,若是一般山贼,多是劫了财物便走,何至杀人灭口?”

“农奴几次三番到县署闹事,背后难道无人指使?”

屈原听屈由一件件数来,心中略略一紧。他起初并非没有疑心,后因处理瘟疫琐事极多,便先搁置一边,此时细细想来,确实疑点极多。

屈由放下酒杯,沉沉道:“灵均,权县与郢都百里之隔,多年恶霸盘踞,关系复杂,这次是有人欲借瘟疫之事除掉你。”

“我是大王亲命的县尹,他们也会这么恶毒无忌?”屈原皱眉道。

屈由轻轻一叹:“灵均,这便是我最忧虑的。你涉世不深,又太清正,这几个月其实步步惊险,你若还不离开,此后怕很难全身而退啊。”

屈原一愣,随即一掷酒杯,轻蔑地笑道:“果真如此,我便更不能走了。”

屈由深深一叹,他其实深知弟弟脾气秉性,今日不过抱一丝希望能将他劝回郢都,现在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哥,我若为恶势逼迫而走,与你在战场的逃兵有何区别?”屈原淡淡一笑,“哥哥多虑,我正是涉世尚浅,才向大王请命来权县砺炼。短短几月,已有不少长进,哥哥请放心。”

屈由心中一叹,会心笑道:“罢了,我亦知劝不动你,然而你来权县,难道只为砺炼?”

屈原听出这话中别意,微微窘道:“自是以磨砺为主。”

屈由大笑,举杯道:“灵均,你和我还有何遮掩?你们莫不是要私定终身?”

屈原不想兄长直言相向,又窘道:“以后……应该会吧。”

屈由笑笑,冲店家高声道:“加酒菜来!”

“哥你少喝些吧。”屈原看屈由只顾灌酒,不免担心。

“啰唆。”屈由笑道,但总有些许不自然。屈原心中起疑,按住酒壶道:“哥,我还没问你,你这次突然来权县,所为何事?”

屈由像是决意一般,将酒杯向案上一掷,看向屈原道:“父母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