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页)

直到她发问,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同我现在与陆家的矛盾一样——那无法更改的地位悬殊。

我解释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白日集团的继承人。”

“可白以南他爸爸不这么想。”于晴继续道,“为了断绝白以南和你的来往,白家抽出了一部分活动资金,也就是三年前,你们家面临倒闭危机的时候。白以南被他爸爸绑到美国,作为和你在一起的唯一可能,他爸爸和白以南约定,如果三年后,你心里还惦记着白以南,就不会阻止你们两个交往。”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所以他……才会那么厌恶我身边站着陆泽安?所以他才会恨我……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似真相的狂潮一时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一度咬定的事实几乎就要垮塌。

我向后退,抵住冰冷的广告牌,吸了口气,说:“他离开不是因为顾樱吗……他不是喜欢上顾樱了吗?怎么会……”

三年前的那天下午,顾樱告诉我,白以南去了美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因为他受够了我这样软弱又无能的个性。

那时候的顾樱总喜欢在白以南身边,甚至想要取代我的位置。

我一度以为,顾樱成功了。

“顾樱?”于晴愣了愣,“顾家和白日集团不过是合作伙伴,白以南对顾樱一点感情都没有,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是,我看出来了。可那时的我竟然害怕地相信了顾樱的鬼话连篇。

我以为白以南离开我的原因是讨厌我,想和顾樱在一起选择不告而别,原来……

我握紧拳头,对于晴的话依旧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于晴喜欢白以南这么久,假使她说的都是实话,解开我和白以南之间的误会对她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选择把事实说出来,相信或不相信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沉默了。

她在沉默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不会回答我。

“我喜欢他。”于晴淡淡舒了口气,“所以我心疼他这三年所遭受的一切,以及你的误解和对他的伤害。你知道白以南为什么会坐牢吗?”

“为什么?”

“因为你。”

“什么?”

“当他知道陆氏和裴氏要联姻的时候,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看白以南怒不可遏的地步,甚至他在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听到你的事后公然闯进陆氏在美国的分公司打架。”

是啊!我出狱了!我为谁才进了监狱呢?

我猛地想起白以南回国的那天晚上,掐住我的脖子说的话。

原来他坐牢是因为我……原来他才是受害者……

脖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瞬间一股令人窒息的无助感包围了我。原来我一直埋在心里最深的怨恨,根本就是一个可笑的误会。

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为什么要错过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又得到了那么多之后,才让我知道,我所错过的、失去的、得到的,都是源自一场误会?

脚好像要站不稳,我扶着门口的广告牌,在于晴错愕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失去房顶的庇护,我暴露在潮湿的黑夜里,漫无目的,步履蹒跚。

我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三年的委屈、痛苦和绝望,统统消失不见。每一个活在回忆纠缠里的日夜,成为一片无法覆盖的废墟。

陈柏杨曾对我说:“我看着你从女孩变成女人,从孤单到恋爱,从恋爱到孤单。我以为这些年我把你看得足够透彻,却唯独不知道为什么你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我也常问自己,为什么我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原因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个名字。

那个人教会了我如何倾其所有去爱一个人,却没有留给我爱他的机会,所以我残忍地把这样的机会送给了别人。我以为我兜兜转转,终于遇见了那个对的人,差一点,我就要紧紧抓住陆泽安的手了。

让我永远不知道真相该有多好,被蒙在鼓里,恨白以南,被白以南恨。

我已经痛过一次,才习惯去接受看似事实的假象,我又不得不再痛一次,去接受比假象更残忍的事实。

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意识到接下来会摔倒,可我并没有尝试着去保持平衡。在身体撞在地面的那一刻,连同痛感一起奔涌而出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随着倾盆大雨往下落。我跪坐在地上,开始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

整整三年,我从没有这样悲伤过。

我捂住脸,呜咽着,喉头里有火在燃烧,疼得快要发不出声音来。

门口的于晴已经不见了,大抵她觉得此时此刻的我像极了疯子。我想于晴终究是不懂的,因为她没有得到又失去过。我和白以南走到今天,怨不得彼此,也怨不得旁人,都是天意。

雨水浇灌在身上,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有的时候身体凉了,才会掩盖住心凉。

“裴兮,你跑到这里淋雨干什么?”

约莫是发觉我离开的时间太长,陆泽安跑来找我。我回过头,望见他的刘海被雨打湿,黏在额角上往下淌水。

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的难过,才会没等我说话就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地抽泣。

“怎么了?”他问。陆泽安的声音很低,问得小心翼翼。

我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咛,没有回答。

我要怎么开口呢?告诉他这三年来我一直误会了白以南,告诉他其实我并不是你所认识的裴兮,告诉他……我怕我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名字。

陆泽安说,唯有时光与她不可辜负,我却没有办法在陆泽安的名字前面加个“唯有”。我很确信自己对陆泽安的感情,我亦知道我和白以南再也回不去了,可我没有办法让白以南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他留给我的习惯太多太多,我改不掉。

而在我看来,感情是双方必须百分之百地投入,我不能在接受了陆泽安的一百分后,回报不了一样的数值,哪怕是九十九点九也不行。

我活了这么久没对什么事特别执着过,除了爱情。

我紧紧地抱住他,小声嗫嚅道:“陆泽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有些慌。

“我喜欢你。”

他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后他柔声道:“嗯,我知道。”

“对不起。”我说,“我喜欢你,但也许……我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人。”开口之前我设想过无数个他可能给予的回答,我知道,陆泽安一定失望了。

是啊,谁能容忍陪伴自己左右的人心里始终放不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