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双修?

帐篷黝暗,里头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在地毡上翻翻滚滚,似乎正在挣扎厮打,两人翻得一片凌乱,起伏不休,头发都散开了掩住脸,寻常人早已看不出谁是谁,但以君珂的眼力,哪里需要辨认?底下的是戚真思,上衣扯开,露出雪白的肩,一抹明光似的耀眼,腰带也已经散落,缠在腕间,上头是纳兰述,伏在戚真思身上,脸靠着戚真思的颊侧,似乎正要动情地吻她。

四面物件倾倒,一片凌乱,可见战况激烈,一卷毯子覆盖下来,正好将两人下半身都遮住。

空气中有种奇异的气息,微腥,又带着淡淡的甜。

君珂定在那里,一瞬间神魂都似乎飞了,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面前那一对男女身上,心里隐隐约约在喊离开离开不该看不该看,但身躯僵木,一时竟然不知道退开。

帐篷里光线变幻,戚真思偏着头,眯了一会眼睛,似乎此刻才看清楚背光而立的君珂,眼神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情绪,似痛楚似决然,却并没有急着躲避或掩饰,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来的真是……”

“我来得真是不巧。”她一开口,君珂的噩梦终于被打破,立即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实在……抱歉,打扰了。”

她说完立即后退,根本没给戚真思说话的时间,放下帘子那一刻,她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对纳兰述望了一眼,纳兰述没有动静。

君珂闭了闭眼睛,手一松,帐帘垂落。

她呆呆地立在帐篷门口,里面的人没有追出来,却也没有了动静,君珂怔怔地立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身后有动静,她迟钝地转身,不知何时,身后高高矮矮站满了尧羽卫们,人人默不作声,看向帐篷的目光不满,再转回她身上时,便显得怜悯而不安。

无法不怜悯。

君珂如此狼狈。

少女脸色苍白发青,眼圈发黑,神色憔悴,一看就知道重伤未愈并且没有好好休息,她素来干净的指甲里沾着淤泥,衣角有细微的血迹,头发凌乱,还散发一点古怪难闻的气味,这些狼狈并不明显,因为她曾经仔细地收拾过自己,不想被自己关心也关心着她的人发现后心疼,然而正是这种欲盖弥彰的收拾,让人在此刻发现,便禁不住心中一恸。

尧羽卫和戚真思同出一族,相伴长大情谊深刻,自以为这一生永远不会有对老大不满的时刻,然而看见此刻的君珂,所有人都在心底升起怒火。

这点怒火自君珂失陷于沈梦沉之手,戚真思不肯告诉纳兰述之时,便开始悄悄燃起。

至今晚戚真思让他们远距离守夜,通告所有人拦住君珂不许她追来,直至此刻看见这样的君珂,而燃烧至巅峰。

面对这样的君珂,尧羽卫们觉得羞耻,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努力的抚慰。

然而这样的抚慰和怜悯,几乎立即刺伤了君珂。

那些同情的眼神,含蓄的眼神,怜悯的眼神,温和的眼神,此刻都如一柄柄利剑长矛,伴万千光影飞射,射向她努力维持平静的表象,光影里有声音不断回荡,嗡鸣于脑海——“你总是不听话!”“抱紧我!”“放弃你,我不能原谅自己!”,光影里有人扑下高墙,有人抓紧她的手,有人揽她在怀,有人绝崖之上围追堵截的一吻……最后定格在黑暗帐篷,凌乱被褥,戚真思雪白的肩,纳兰述俯下的脸。

“轰。”

脑海里缭乱的光影刹那炸开,连同那些穿刺入心的怜悯眼神,统统碎为齑粉。

君珂身子颤了一颤,霍然转身,二话不说抬腿狂奔,卷起的烈风,将挡住她的尧羽卫们纷纷撞开。

有尧羽卫要追,却被人拉住,那人冷冷道:“让她静一静。”

那人声音平静,清秀的脸一片漠然,却是晏希,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了。

他并没有看君珂离去的方向,他看着帐篷,帐帘突然一掀,戚真思披衣而立,并不回避地将所有直挺挺立着,盯着她的尧羽卫都看了一遍。

随即,露出一点凄凉的,笑容。

※※※

风声呼啸,冰冷割面,如风雪化成的巨杵,凶猛地撞击在脸上。

君珂一路破风而奔,奔出极限速度,一道利箭般穿透黎明前的黑暗,将自己狠狠抛掷在冬夜冀北的荒原上。

脑海中此刻一片空白,连那幻化的影像都已经消失,霜剑风刀,当真如利刃,狠狠搅挖,割去方才那一刻的记忆,割去内心里汹涌的刺痛。

前方泛出大片光亮,是一方水泊。

君珂毫不停息撞过去,不管自己即将撞进冬日冰冷的湖水里。

“啪。”

她脚下突然咯到一块碎石,身子一个踉跄,速度太快止不住身形,竟然哧地滑了出去,重重栽倒在河岸边,手指已经沾着了河水。

“噗。”

跌落的那一刻,她喷出一口紫黑色的淤血。

重伤未愈,饱受折磨,和沈梦沉斗智斗力,连日奔波,铁打的人也早已抗不住,哪里经得住还要雪上加霜。

君珂闭上眼,拼命喘息,手指痉挛着,插进河岸边湿润冰冷的泥土里。

她用尽了力气,此刻只觉得从肉体到精神,都已经全部虚脱,神魂飘荡,不知所以。

浸在冰冷河水里的手指,冻到麻木,她颤颤巍巍地抓紧地下泥沙,想要将自己拖起来,挣扎了几次,却终究颓然放弃。

那点细微的挪动,不过让她更近了河水,长发都浸湿在水里,冰凉彻骨。

不及心更冷到彻骨。

穿越以来一路风霜,诸般艰难困苦,她从未退却,因为有他在,有他们在。

纳兰述和戚真思,她于这孤凉人世的精神支柱,她的力量和信任之源。

世人欺她辱她害她困她,她不过告诉自己,因为那是敌人,因为各有立场,没有谁该生来就对谁好,有仇人就有朋友,就算步步前行步步是血,不过没关系,有他在,这个世界她就不孤独。

亲人知己,她都有,便纵世人出剑未休,何愁?

因了这不愁,她有勇气城门自尽,她有勇气坚持到底,她有勇气对沈梦沉的黑暗攻心而决然不动,肉体精神,岿然不倒。

然而此刻,她清晰听见那一方琉璃天地,崩碎毁灭的声音。

真正的攻心,来自于对内心信赖的全部掠夺。

四面荒野,寂寂无声,她将自己轰碎散落,一时无法捡拾。

发上渐渐凝了冰霜,蔓延至眼角,她觉得疲倦,缓缓垂下眼睫。

“痴儿。”

蓦然一声如天籁,响在头顶,她神智迷蒙,只迷迷糊糊地想,这声音真好听,应该得是天使?还好,不至于下地狱。

一双手轻轻将她扶起,随即后背有暖流注入,至真至纯至光明,她体内蛰伏的同源气息顿时一动,欢快呼应,自动运转一周天,流过奇经八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