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破坏分子

这道巨大的围墙湿淋淋的,难看极了。通往森林的太平门终于关上,有人把守。两个模糊的影子弓着腰摇摇摆摆地在倾盆大雨中穿行。入口旁边有一个大池子,本来装满了生活垃圾,现在又加了点别的东西,烧焦的零碎木料和熏得发黑的碎片被清理出干道,扔到了这里。这么多垃圾,再加上这不知停歇的大雨,整个要塞眼看就要被这些脏东西淹没了。对面的沙堆被大雨冲散,流到了主干道上。

弗兰克小心翼翼地走近哨兵。他到这里是有原因的,他喃喃自语道,想以此坚定决心,但却只成功了一半。他机械性地摘下了破烂的草帽。他习惯在权威面前摘下帽子,用双手抓着帽子的边沿。吉米对这个习惯颇有微词,说这让他看起来很幼稚,甚至很笨拙。水滴沿着弗兰克的脸流下,他禁不住地眨着眼,感觉既幼稚又笨拙,除此之外还像个蠢货。最后他重新戴上帽子,透过帽檐的水帘盯着那些人。

“你来干吗?”大雨中一个声音响起。

雨下得太大了,天色太黑了,弗兰克根本不知道是谁在质问他。弗兰克突然有种冲动,想冲上去把这两人都推到粪池里,再冲出门去。但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他做不到。他们都是士兵,他不是。于是他极力克制自己的结巴,回答道:“我——我被安排了一项特殊任务。我的搭档刚才就在这里。”

“是吗?”

一时间恐慌在他的胸膛爆炸了。他没想过怎么应付这个!他们要是不放他出去怎么办?如果他现在跑回帐篷,还可以把玉米糊煮完。那些士兵们可爱吃了。他今晚俨然已是一位英雄了。回去做饭对他来说容易得多,也自在得多。哨兵还没有认出他来。现在走还不迟!

“是啊。”弗兰克支支吾吾地反驳道,“他没跟你说吗?”

“没。”那个声音说道。一阵狂风让他们暂时缄默。大雨被风刮成了斜斜的水帘,可还是打在了他们身上。一个哨兵走上前来说道:“蒂尔曼准将也没有交代过。”

这哨兵认识蒂尔曼将军?他怎么会认识蒂尔曼将军?弗兰克差点哭出来。他还没走出要塞,可招数已经快使完了!哨兵当然会认识重要人物。他是个士兵。不过弗兰克有了个主意。他鼓起勇气说:“我不认得你。”

“是啊,我也不认得你啊。”

“我今早刚从海曼要塞回来。”弗兰克匆忙答道,“多奈尔森……要塞的奴隶逃跑后,我的人都被派去守卫城墙。你不认识我,但应该能认出我是长官吧。”

一股力量在弗兰克体内涌动。他正在做呢!他在谈判。哦,他在下命令啊!这种感觉可比他在墙上那会儿还要好!

哨兵显然对弗兰克的胡言乱语不买账,接着说道:“蒂尔曼将军没提过有什么特殊任务。”

“哦,是吗?”弗兰克虚张声势反驳道。即便这么说,他也觉得自己听上去一点儿都不官方。但他还是继续紧逼。“那为什么大兵詹姆斯·甘宝刚刚过去了?”

哨兵犹豫了。雨还在不停倾泻。弗兰克在沉默中开始站立不安。另一个哨兵终于上前跟他的搭档开始交谈。这个人个子不高,戴着一顶很大的宽沿软帽,配着一把散弹步枪。他灰色大衣的左袖子被撕碎了,缠着被血浸湿的绷带。他跟那个哨兵低声说了什么,对方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

“将军当然不会透露特殊任务了!”弗兰克孤注一掷脱口而出,“你们不过是哨兵而已。让我过去!”

“好吧。”哨兵后退,“你肯定不是什么长官,不过我会让你过去的。在这儿等着。”

弗兰克紧张地看着哨兵走向大门。那名带伤的哨兵消失在大雨中,他会叫更多警卫过来吗?弗兰克咒骂着自己的愚蠢。他当然不会:拦住一个卑微的厨子哪里还需要其他人帮忙!哨兵把大门打开了一点,刚好够弗兰克穿过。

“我不怪你。”弗兰克右边的另一个哨兵喊道。怯懦的厨子差点吓得跳墙。他盯着那个哨兵,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对方只是按摩着受伤的手臂说道,“我希望自己也能逃跑。您一路顺风。这下我能分到更多食物了。”

弗兰克一言不发。他匆匆忙忙地挤过门缝,连帽子都被挤掉了。他怯懦地把帽子从泥地上捡起来,走出大门,一阵笑声在城门关闭的同时消失在他身后。

他做到了!哦,吉米要是看到这一幕就好了!天哪,他太棒了。他只是挺起胸膛这么走了出来,跟吉米一样。哦,他一定会很骄傲的。不过弗兰克又意识到,吉米会知道的,不是吗?他现身相助时他就会知道了。他肯定会大吃一惊!

* * * * *

亨利要塞外稀稀落落地亮着几处光。雨太大了,连篝火都生不起来。沿着高墙的遮蔽物里,几块木头正在燃烧,此外别无他物。空无一人的边界一片漆黑,但仍可辨认。泛滥的河水漫入空地,形成了一条及膝深的护城河。雨滴打在河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弗兰克的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不想站在边界暴露自己,但他更不想离开火光,走进黑漆漆的森林。他还没有准备好走进这片喧嚷的森林。雨点如打鼓般有节奏地落下,时不时被嘎吱作响的树枝和树干的低声呻吟打断。闪电划破天际,就在那一刹那,弗兰克看到一整幅令人不安的景象:无数光秃秃的爪子在山洪里抓挠、挥舞着。

森林让他感到害怕。最糟糕的是,那里全是“它们”。

奇怪的是,他对“它们”——长指人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对联邦军的恐惧。弗兰克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人类。而北方佬,他们只是凡人罢了,跟他一样。事实上,弗兰克就来自属联邦管辖的爱荷华州。连吉米都不知道这一点。吉米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从密苏里边境的艰苦城镇来的。他习惯了活在恐惧中,担心被处以私刑或受到堪萨斯城的边境突袭。可弗兰克不是。不,弗兰克可能害怕整个世界,但是他可不害怕人。呃,可能会害怕上帝吧。或者他的哥哥兰迪。肯定害怕兰迪。

这片巨大的森林漆黑一片,连绵不断。弗兰克孤身一人,暴露在旷野中。他开始跑了起来。

他跑离星星点点的灯光,飞速穿过河水泛滥的边界,进入那片沸腾的黑暗中。他马上滑下一个山坡,在雨水和山洪的合力冲击下,山坡已经变成了一条小溪。他盲目地横冲直撞,秽物和流水从他身旁湍急而过,树枝拍打着,刺在他身上。最后,他猛地一跌,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个大家伙。

洪水漫过他的头顶,继续向着前方奔去,形成一个瀑布。他挂在一个V型缺口的深谷上,卡在一堆树枝和伐倒的原木之间。他在黑暗中呜咽着。泪水刚一涌出眼眶,就汇入雨滴,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