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859年10月27日(第2/3页)

“那个该死的麦克林托克。”安德斯喃喃自语。他把瓶子里仅剩的那点威士忌晃了回去。他以前从不自言自语。可现在他不是在咆哮,就是在自言自语。

“那个该死的麦克林托克,”库柏重复道,“可能是我们的救星,如果不是被你搞砸的话。”

库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船长。在明显努力了一会后——努力明显失败了——安德斯皱起了眉头说道:“你他妈的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搜救的第一原则!”库柏提醒道。这是目前为止他对安德斯态度最强硬的一次了。看到船长脸色气得发紫,他放缓语气解释道:“不要改变航线。这是第一原则。福克斯号已经定位了我们的方位,也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这就是你立即转变航向的原因吗?你担心麦克林托克会跟着你,然后把你以为会在北边发现的金山矿山都洗劫一空吗?跟着你到真正的西北航道然后窃取你的名声?他已经赢得了富兰克林夫人的赏金——只要他快人一步把富兰克林下落的消息带回来。他才不会为了追你拿钱冒险。”

安德斯一言不发,咕咚咕咚地将威士忌吞进肚子。

“威利,我们没有如期返回,豪威尔会派救援队来的。麦克林托克会告知他们我们两船相会的时间和位置……以及我们的走向。他们会往那儿去,可我们不在那里。我们会被冻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在这个离北极只有几英里的地方!”

库柏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顶撞了船长。也许是因为配粮减半让他积怨已久,又或者是因为断了烟草而心中烦闷吧,库柏似乎不再害怕船长了。好长时间没看到这只雄鸡趾高气扬的样子了。不过脆弱又消极的库柏仍在焦躁不安地等着,想看看这个他曾经畏惧的男人是否还有往日的雄风。

安德斯没有回应,而是痴痴地盯着威士忌酒瓶。如果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杯茶,那他说不定是在占卜‍3。在尴尬的沉默中,时间悄悄流逝。库柏的手心开始出汗,胃里一阵翻腾。虽然他话说得比以前大胆多了,但他的身体仍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们过去的那些对话,那时候他还没有在对话中占据主动位置。

库柏拼命地想打破沉默。他已经无法忍受这安静了。他看到船长的手提暖炉旁放着一个空罐头,冷不防地冒出一句:“需要我帮你加点油吗?或许你想来点茶。”

安德斯古怪地看着他,终于开口啜泣道:“我恨他,库柏,你明白吗?”

库柏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安德斯船长……在抽泣?

“我恨他。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他的哭腔里带着哀求。库柏震惊了,但却不为所动。他可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他没有夺走你什么,除了希望。你自己绝望了,跟所有人一样。”

安德斯浑浊的双眼向着远方望去。船舱里灯光昏暗,但本来船舱也很逼仄,灯光不需要照多远。他的脸依旧那样污迹斑斑、面目可憎,但眼神却突然间清澈、犀利起来。库柏变得非常紧张。

“都是麦克林托克!”安德斯妒火中烧。积怨再次爆发。“麦克林托克!他夺走了我们的梦想,我们的希望和我们的自由!我们要做的和洛根一样:开拓荒野!我痛恨那个混蛋。我要让他死得像黄鼠狼一样难看!我要……我要让所有人去追捕他,以上帝的名义!弃船!所有人,弃船!”

库柏重新警惕起来。安德斯简直像个疯子一样在讲话。“你不是认真的吧,威利!”

“该死的,库柏!”他斥骂道,“你能不能让我说完,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

库柏退缩了。情况真的有些不同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是什么身份了。安德斯刚刚撒酒疯又哭又闹。现在,自从被埋在冰雪里后,他又头一回下了命令。但是在北极的冬天走下蓝色驯鹿号?简直是在自杀!可他这个卑微的少尉又怎么可能阻止这一切呢?

他用不着担心是否要发起暴动了,因为安德斯的怒火很快就平息了。

“是麦克林托克夺走了我们的自由。”船长嚎啕大哭起来,“他逼我的。他逼我毫无……毫无计划地向北航行,就像你说的那样,库柏。是麦克林托克。”

安德斯荒唐地灌下了所有的威士忌。他一股脑儿猛灌着酒,让库柏听着他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库柏不知道安德斯到底想要他做什么,很想就这样离开,任由他毫无道理地把责任推到麦克林托克头上,任由他痛饮最后一杯。

正如库柏所愿。臃肿的安德斯向后仰在了椅背上,还差点从歪斜的椅子上摔下来。他呆滞的眼睛瞎转着,最终还是扫到了库柏。

“叫那该死的医生过来。”他骂道,“让他多带点油,我想喝点茶。”

库柏很高兴能摆脱这个可悲的人,就照做了。打开歪斜的舱门可不轻松,穿过去时舱门还砰的一声砸在了他的手上。他太累了,太饿了,脑袋里一团糨糊,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

* * * * *

走进高级船员舱,詹森依然坐在桌旁。蜡烛烧得只剩下一小段,软塌塌地黏在倾斜的桌面上,勉强让他可以看书。桌子的角度非常适合阅读,可倾斜的椅子让他干巴巴的身体不得不可怜兮兮地向前倾着。医生的头埋在皮包骨的肩膀下,几乎被他的黑色双排扣大衣遮住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库柏觉得很反感,跟一个甲壳虫似的。

“斯蒂格,船长要你过去。”库柏说道。

詹森医生转过头来,怀疑地打量着这位制图师。眼窝下的黑眼圈尽显病态,令人心烦。减半的口粮依旧足够维持他的生命,但是这持续的自我消解的苦闷正在摧毁他。

“你刚从船长舱那儿过来?”詹森简单问道。真没想到这无精打采的人还能说出这么利落的话。

“是的。他叫你拿一罐油过去。”

“你说的是樟脑,不是油吧?”

“我怎么知道?”库柏厉声说道,“他有一个空的方罐子,我就知道这些。”

斯蒂格病怏怏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那你看到了?我看你还没搬到大副的铺位去,想去更好的地方?”

库柏停下来,鄙夷地盯着那个男人,毫不遮掩。他虽然害怕暴戾的安德斯,但肯定不会害怕詹森。正如医生所说,罗里·麦克罗伊惨死后,库柏还没有从原先那狭小又不方便的上铺搬下来。库柏只是少尉,而这也只不过是个名誉称号罢了。他无权使用大铺位。还是让下铺空着好。这让他可以自欺欺人,觉得罗里只是没在铺位上睡觉,可能在甲板上。他多么希望罗里还活着啊。他实在太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