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没想好。”

“那你还是等师父回来,再说吧。”

我决定先去睡,此事不急,容我再想想。

辗转了半夜,也没想好,迷迷糊糊中陷入梦境,居然又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还是那一方仙气缭绕的海岛,那人背对我,肩上停着一只鹰。

这个画面和我第一次见到容琛如此相似,但容琛气宇轩华,风流倜傥,这个人却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长衫落拓,写尽寂寥。看着那个孤寂的背影,我竟然在梦里生出一丝深切入骨的同情和心疼,好似这个人的孤寂和寂寥都于我息息相关,感同身受。

我苦苦蹲守了半夜,他终于转身,我喜不自胜地看了一眼无语醒来。

怎么会是镇上的屠夫阿武?!

师父不喜喧闹,又刻意要保持神秘,所以选了伽罗这么个类似于世外桃源的所在,这里诸般皆好,就是离群索居,生活上略有不便。于是师父便让阿武每隔半月从镇上送些肉食和油盐等生活用度过来。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日已是四月初三,阿武还没来,于是便梦到了他。

我吃素倒也罢了,容琛乃是师父的贵客,岂能一直这么清汤寡水?我决定亲自去镇上买些肉来。

到了镇上,阿武的肉铺却关了门。找街坊邻居打听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他,赫然发现半月不见,他居然改行,去当了私塾先生,的助手。

看惯了他的短打扮,突然一身长衫,头顶青巾,我瞅了半天才认出他,正欲赞一句: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却听他文绉绉先道:“灵珑姑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想的半死。”

“啊,好说,好说。”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道:“你怎么改行了?”

“荷花说,她不能嫁给一个屠夫。”

荷花乃是阿武的心上人,自打认识他,我在他口中听到的最多的三个字便是“荷花说”,出现频率远远超过儒生的“孔子曰”。

“为什么?”

“她说我整日打打杀杀没有前途。”

这个说法我不甚赞同。谁说打打杀杀没有前途,关键是看打打杀杀的对象是谁。若是打打杀杀的对象是一群枭雄,最终杀出一片江山,那你便是盖世英豪,开国帝君。若是打打杀杀的对象是一群奸邪恶人,那你便是为民除害的侠义之士。不过,阿武打打杀杀的对象是一群猪。既然阿武改行,我只好去镇上其他的肉铺下了订金,约定好每月初一来伽罗送肉,顺便捎带些油盐等物品。

我扛着一袋大鱼大肉回到伽罗,眉妩大展身手,做了一桌子好菜。

三人坐在香樟树下,支了张大方桌正吃得欢实,突然听见竹林外有人呼唤。旺财立刻做出猛虎下山的招牌招式,一见是阿武,便悻悻然蹲下继续啃鸡骨头。

阿武身着一身白长衫黯然销魂地飘了过来。

我惊诧的问:“阿武,你是怎么了?”

阿武哀哀婉婉道:“我改了行,荷花还是不肯答应我,她说我眼睛太小。”

又是荷花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武不必难过,除了荷花,这世上还有桃花、杏花、菊花”他幽幽道:“鲜花一堆,我只掐一朵。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没想到他如此痴情专情,连我听着都颇有些感动。但感情这种事,常常是外人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当事人却无动于衷。

阿武又飘到眉妩姑娘跟前,“听说你最善改变人的相貌,能不能给我整成一双大眼睛。”

“这还不是小菜一碟。”眉妩眉飞色舞地拿着筷子指着阿武的眼角,如指点江山:“这里开大一点,眼睛就会变大,若是还嫌不够大,我再给你割出一道双眼皮,保管让你变得双目有神,精光熠熠。”

“真的么?”

眉妩一挑眉梢,笑得妩媚骄傲:“自然是真的,我可是神医莫归的弟子,算不得神医也算得名医。”

身为师姐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低调了。我是一小就跟师父学医的,眉妩是半路入门,医术比我差得多,不过整容易容却是一把好手。按照师父的话说,术业有专攻。她擅长在人脸上动刀,我擅长在人身上动刀。

阿武在眉妩手中,三日后,变了个人。

我和眉妩以为这下回去必定是皆大欢喜,不料,才过了一天,阿武又飘来哭诉:“荷花说,我眼睛是大了,但显得鼻子太小。”

荷花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眉妩也深有同感,于是索性给阿武整了个一次到位。过了几日一拆封,阿武惊喜陶醉地照了一天镜子,去井边打水的时候也探头探脑地临水顾盼,差点一头攮进了井里。

他的容貌与过去简直是云泥之别。整个镇子,再没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他欢欢喜喜地告辞,让我和眉妩等他的喜糖。

我甚是欣慰,但私心里倒起了另一个忧患,他变得这般英俊,该不会看不上荷花了吧?

谁知当夜阿武又哭上门来。

“荷花说,我太英俊了。”

我无语怔立。眉妩哭笑不得。阿武英俊的脸蛋哭成了一团没发好的面团。

我叹了口气,上前拍肩:“兄弟节哀。喜欢你,一个理由都嫌多,不喜欢你,一千个理由都嫌少。荷花这是找借口。”

眉妩也道:“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觉得灵珑也不比荷花差啊。”

阿武抹了一把泪:“眉妩姑娘,这么昧良心的话你怎么也能说得出来呢?”

我一头黑线。

容琛极不厚道地噗了一声。

眉妩又换了个劝解的法子,“我觉得做屠夫没什么不好啊,你家娘子每日都可以吃到猪耳朵,喝到猪肝汤。”

阿武立刻眼冒绿光:“那你愿意嫁个屠夫吗?”

眉妩讪讪干笑。

阿武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世上,还有不口是心非的女人吗?”

为了不让阿武对这个世界绝望,我弱弱举了下手。

阿武一皱眉:“你不算女人啦。”

这句话太有杀伤力,我有些不淡定,挺了挺胸道:“我那里不算女人了?我也有前有后啊。”

“女人一般都脸皮很薄,不会说这种话。”

眉妩和容琛齐齐噗了一声。

我:“……”

英俊的阿武黯然离去。我和眉妩都甚是遗憾。很多事情外力无法改变,眉妩纵有一双妙手,改得了阿武的容颜,却改不了荷花的心意。

夜色渐深,我爬到观月楼上,手里捧了一壶忘忧。

月华如练,照的庭中景物雾气泱泱如同润在水波中。下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树影中走出一个人。

容琛负手站在楼下,仰头看着我。

我摇了摇酒壶,大大方方道:“上来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