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晨曦初明,海风吹得心间一片豁达开旷。路旁碧树葳蕤,雀鸟在晨光中啾鸣,如童伶咿咿呀呀轻吟江南小词。

我刚刚走下方寸灵台就听见崖下传来一阵急切如雨的马蹄声。放眼看去,一队金甲军从海边疾驰而来,四月春暄,绿烟遍野,金甲军在路上腾起一片飞烟,倏忽到了眼前,疾风卷云一般。

高大的西域良驹上骑坐着英姿不凡的金甲将士,为首一人跃下骏马,冲我一抱拳:“在下御林军左使向钧,请问莫归神医可在?”

原来是皇帝陛下的御林军,怪不得这么张扬神气。

我弯腰回了一礼:“家师出海,尚未归来。”

向钧脸色一变,急问:“那,他几时回还?”

“家师未曾提及。”

他急得跺脚,“这可怎么是好。”

“不知大人找家师何事?”

我虽然这样问,其实心里明了,御林军左使亲自来请师父,想必是当今皇上身体有恙。

果然他道:“皇上有恙请神医入宫就诊。”

若是寻常百姓,我必定会说,师父不在那我去吧。可是,患病的乃是皇帝陛下,师父说过,这位昶帝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最喜叫人“爱卿”,但爱着爱着,卿就死了我自然不想死,于是拢袖干笑,做送客之状。

不料,向钧突然眼睛一亮:“姑娘既是神医的弟子,想必也是医术高明,就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嘴角一抽,忙道:“我医术与师父相差甚远。”

“姑娘不必自谦,请。”

他抬手一挥,唰地一声,身后的金甲军齐崭崭从中劈开,如同抽刀断流,露出一辆精美的马车。

我还未来得及说个不字,就被他不由分说地“请”到了车上。

我抠着车门,急道:“左使大人,你总得让我带上药箱啊。”

他又将我“请”了下来。

我回到灵夕阁,带上药箱,顺便给眉妩留下几行字告知去向。她此刻还在后头的含烟阁里酣睡,可怜我一早爬起来去采花,巴巴地被向左使碰上,真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刚刚留好信,容琛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你要进宫?”

我哀哀点头。

他眉梢一扬:“要不,我随你同去?”

我心里灵光一闪,他既是师父口中的“贵”客,必定有过人之处,莫非也是位神医高人?我心中暗喜,连声道:“好啊好啊。”

他抿唇一笑:“我去看热闹。”

我:“……”

他笑容可掬:“要是你被皇帝陛下打了板子走不得路,我还可以把你运回伽罗。”

公子你能不能说句吉利话。

去京的这一路上,我颇为忧郁。我年纪轻轻,还未成亲,我能不能不去啊,撩开车帘,一片金甲寒光晃花了我的眼。

我闷闷缩回到车里,进行自我安慰,怎么说我也是神医莫归的得意弟子,除了长生不老,这世上大致没什么疑难杂症能难得到我,怕他作甚。再说,身边还有一位貌似高人的人。不料斜眼一看,高人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总之一副游山玩水的懒散悠然,脸上隐隐约约写着“不靠谱”三个字。

马车径直进了帝京。宫门外,弃车换轿,一行人进了宫城。

进了承天门,便是一重重的琼楼玉宇,大气恢弘,肃穆雄伟。昶帝倒真是品味不俗,也舍得花钱,处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雕栏玉砌,繁华奢靡至了人间极致。

绕过御花园,沿着九曲长廊,步步高升,回环曲折行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山重水复之际,一座明丽堂皇的宫室出现在眼前,十几位宫装丽人静立殿外,各色牡丹明艳富贵的在玉阶下排了一水儿怒放,和那宫娥彩女的锦衣华裳争艳斗辉,花团锦簇,艳不可言。

向钧低声道:“陛下的寝宫到了。”他进去之后,我和容琛等在丹陛下。

容琛不声不响站在我身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直起腰。”

我难道一直做卑躬屈膝状?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醇厚低沉的声音。

“宣进来吧。”一名内侍出来对我招了招手,我吸了口气便抬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的当真是针掉都能听见。

宫女宦官三步一人,神色卑恭地侍立殿内,静如木偶。

珠帘掀起,一阵龙涎香扑面而来,我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等我直起腰抹了把脸,见到了龙床上的一位男子,慵懒地半靠在一个玉石枕上,剑眉微蹙。那倨傲不羁,意兴阑珊的仪态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这位想必就是昶帝了,真是意料不到的年轻貌美,但眉宇之间隐见一股戾气,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天仪。

我上前施礼。

他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唆的一下落在了我身后,停留了很久,我猜是在借容琛的脸洗眼。

让见惯了天下绝色的昶帝受此惊吓,我甚是抱歉,深表同情,颇为理解。

他抚了抚胸口:“平身,你就是神医莫归的弟子?”

“是,草民灵珑。”我又指了指身后:“这位是我的助手容琛。”

让容琛屈就我的助手,实在抱歉,但我总不能说他是来看热闹的。

昶帝懒洋洋地靠着,看上去怏怏无力,目光里却藏不住犀利的锋芒,粗粗打量我两眼,目光飞快落在我的唇上,想来我唇形还算不错。

“你医治过多少人?”这话问得,显然是对我的医术不甚信任。

“数不清。”通常数据不具体就没什么说服力,于是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人,我还医治过狗、牛、猪”以示我涉猎广泛,经验老到。

向左使低咳了一声。

昶帝沉默,也不知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过了会儿,他才道:“前日母后生辰,朕多饮了几杯未进晚膳,夜间有些口渴腹饿,便拿了个苹果,吃到一半,朕无意间看了一眼苹果,”说到这儿,他皱起了眉,表情介于欲言又止和恶心欲呕之间。

我不由猜道:“莫非陛下在苹果里发现了一只虫子?”

他望了望我:“半只。”

那半只的下落可想而知“这几日,朕一吃饭便恶心呕吐,总觉腹中有只虫子在拱。”

莫说是被腰斩的虫子,便是生吞了整只,这会儿也早就香消玉殒在昶帝体内,感觉到虫子在拱,恶心呕吐自然是心病作祟。

“你可有什么法子,解朕之症?”

我略一思忖,点头道:“有。”

昶帝当即道:“你说。”

“请陛下取一截未清洗过的猪肠和一碗清水。”

向钧露出一个大惊失色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殿内静悄悄的,数位宫女太监齐齐望着我,表情和向左使极度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