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向钧的剑停在鲛人胸前三尺,我清晰地望见他眼中闪过的释然。

“陛下,明慧的容颜,要依靠鲛珠来保存,陛下刺杀鲛人,有恩将仇报之嫌,望陛下三思。”容琛回头望着昶帝,不急不缓说道。

“保住明慧容颜的那颗鲛珠又不是这个鲛人的泪,何来恩将仇报之说。”昶帝上前两步,饶有兴趣地望着地上的鲛人,“它的眼睛居然是蓝色的,好生怪异。据说它看见女人的眼泪才会落泪,为何男人哭,它就无动于衷?难道男人的眼泪就不值得同情?朕倒是好奇这双眼睛和这颗心究竟与人类有何不同。”

鲛人望着昶帝,低吟了两声,竟是说不出的柔和低婉,她难道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没有一丝丝的察觉?自然界的人和动物,甚至植物都有觉察危险的天性本能,我实在想不透她为何会这样淡然无惧。

昶帝绕着鲛人又走了两步,突然指着我道:“你过来剜掉它的眼珠,刨开它的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样的恶毒凶残的心肠,才能如此风淡云轻地说出这种惨绝人寰的话,我再也按捺不住惊诧愤怒,脱口而出:“陛下此举有纣王之风。”

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盘旋,隐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冲口而出,我自己都有些惊诧,但箭已离弦,不容后退。

昶帝怔了一下,反而露出一丝笑靥:“朕,怎么会是纣王?他是亡国之君,而朕,开创了盛世乾坤。”

“没有仁爱之心,便是四海臣服,宇内独霸,最终的下场也会如纣王一样。”

昶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阴鸷的目光如一道厉风刮过我的脸颊。他沉默着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最终唇角斜勾,反倒挤出一丝阴测测的笑:“爱卿这是不想活了吗?”

眉妩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金牌,塞到了我的手里,磕磕绊绊对昶帝道:“陛下,请饶恕灵珑,这是免死牌,我不要了,我送给她,求陛下宽恕她的口不择言。”

我握着眉妩的手,心中暖流汹涌而过,生死关头,她总是想着我,为了我,可以不计危险,不计自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将免死金牌放回到她的手里,勇决无畏地迎着昶帝的目光,缓缓道:“这条船上,我是唯一的大夫,若陛下自信自己身体强健,这一路出海远航不会有任何的疾病伤痛,那就只管杀了我。”我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子霸气,竟然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貌似在威胁昶帝。

周遭静默无声,唯有海浪声绵绵不息,昶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一定没有料到我胆敢忤逆他,也一定没有料到我所说的这种情形。一望无垠的海上,龙舟如孤岛,我是唯一的大夫。纵然他是真龙天子,也不过是个凡人之躯,一样会有生老病死,在没有找到十洲仙草之前,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得病,不需要大夫。

所以,我赌他不敢对我怎样。因为他放不下尘世里所拥有的一切,权可倾国,富拥天下,一言九鼎,为所欲为他想求的是永生永世的拥有这些,所以他不想死,在听说这世上有十洲三岛,有长生仙草的时候,他会更加不想死。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一定会忍我,忍到他寻到十洲仙草的那一天。

容琛放开了向钧的剑:“陛下三思,出海远航,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谁能担保陛下身体无恙安康?”他顿了顿:“恐怕陛下自己也无法保证。”

满船寂静无声,仿佛都被我和容琛的话语震慑。

我自己也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敢这样大胆狂妄地忤逆昶帝,但此时此刻,我心里一片空明无畏。

离开了权势的依托,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一样会生老病死,一样要有求于人。他要依靠容琛的观星术才有可能找到十洲,他要依赖我的医术,以保一路康健。在这一片放眼无垠的海上,他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强者,不再是只手擎天之人,他有了顾忌,而这种顾忌来自于他自己。

我是这船上唯一的大夫,这种唯一,让我变得足够强大,可以抗衡昶帝的权势。

昶帝的眼睛里变幻了许多情愫,最终对我报以冷笑:“你好大的胆子。”

“胆没有心大,陛下。”我语意双关。

静默在眉妩身后的元昭,沉声道:“陛下,鲛人虽为半人,但从不伤人性命,我们应该比鲛人更加良善,才不枉为人,请陛下放了这鲛人。”

昶帝眸光一紧,冷冷笑道:“好,朕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这鲛人。”

“谢陛下。”

昶帝转身拂袖而去,登楼梯的脚步声闷重如雷,我知道他必定气得发疯。

地上的鲛人用水蓝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容琛,依依呀呀了一句,竟然像是有话要对他说。容琛蹲下身子,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柔声道:“快回去吧。”

鲛人又看看我,鱼尾突然扇起,轻轻我脚上拍了三下。

我甚是不解,这是何意?是要谢我么?可是她未必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又怎么知道是我救了她?

鲛人被投入大海。她并没有立刻离去,浮在水面上,遥遥地看着我和容琛,过了一会儿,终于沉下海水,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四周一片寂静,方才的那一场海上良宵对月低吟,依稀如梦。

“灵珑,你刚才吓死我了。”眉妩握着我的手,小手冰凉。

“其实我自己也吓得半死。”

“那你还敢这么做。”

“我也怕,但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你方才气场强大的像个,”她咬了咬樱唇,盈盈一笑:“爷们。”

妹子,你这是夸我么?我莞尔一笑,感慨道:“师父说人生在世,一定要有一技之长足以傍身,果然很有道理。若我不是这船上唯一的大夫,这会儿必定已经死翘翘了。”

眉妩点头,感慨万千:“是啊,看来我不该学易容整容之术,性命攸关之时,谁还要脸啊。”

我正欲发笑,身后先有人噗了一声,一回头,看见了一脸窘色的元昭,和一脸笑意的容琛。

眉妩讪笑:“要命才是正理。”

容琛点头:“你说的是个极朴实的真理。”

风云变幻之后,甲板上的人纷纷回了船舱里安歇,我和眉妩也回了卧室。

寐生跟着我进了房间,关上门小心翼翼问道:“大师父,你认识那个鲛人么?”

我有些奇怪,“我怎么会认识鲛人?”

“那她怎么说,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我吃了一惊,突然想起来寐生听得懂鸟语兽言,但没想到他居然也能听懂鲛人之语。

鲛人怎么会见过我?是不是因为伽罗在东海之滨,我时常在海边行走,所以她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