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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斯珀在嗅那架铁梯。“过来,”我吆喝道,“我可不想到海水里去找你。”我沿着港口的堤壁回到了海滩上。和上次相比,小屋似乎不那么朦胧、不那么阴森可怕了。这种变化是太阳造成的,今天不下雨,没有雨点啪嗒啪嗒击打房顶的声音。我踏着海滩向小屋缓步走去,不管怎样,这只不过是座无人居住的小屋,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一点都不用感到恐惧。任何地点只要一段时间不住人,都会显得潮湿、阴森,甚至包括新建的平房庭院。再说,这儿不是还举办过月光野餐会之类的活动嘛。度周末的客人可能常来这儿洗海水浴,然后扬帆泛舟。我站住观望那长满了荨麻的荒芜花园。应该派个人,派个园丁来清理清理。不该弃之不管,让野草丛生。我推开花园小门,向小屋走过去。小屋的门虚掩着。我记得上次把门关得紧紧的。杰斯珀狂吠起来,把鼻子伸到门下嗅个不停。

“别胡闹,杰斯珀。”我喝道。可它仍然用劲地嗅着,将鼻子伸向门缝。我推开门,探头向里望了望。跟上一次一样,屋内还是黑洞洞的,各样东西都原封未动。模型船的索具上仍挂着蜘蛛网。不过,房间尽头通向船库的那扇门却敞开着。杰斯珀又汪汪叫了起来,随即传来东西掉地的声音。杰斯珀狂吠怒吼,从我的胯下蹿进屋,向船库的那扇敞开的门冲去。我尾随其后,心儿怦怦乱跳,走到屋子中央便惴惴不安地站住了。“杰斯珀,快回来,别胡闹。”我喝道。它站在门口,仍疯狂地吠叫,声音有些歇斯底里。船库里显然有动静。绝不是老鼠,否则它一定会扑上去的。“杰斯珀,杰斯珀,到这儿来。”我喊道。可它硬是不听。于是,我慢慢朝船库门口摸过去。

“里边有人吗?”我问。

没有人回答。我弯下腰把手放在杰斯珀的项圈上,顺着门边向里张望,只见有个人坐在墙拐角,从他那蜷缩的姿势看,甚至比我还惊恐。原来是本。他企图藏到一张船帆的后边。“怎么回事?你来这儿干什么?”我问。他愚蠢地朝我眨巴着眼睛,嘴巴半张着。

“我没干什么。”他说。

“安静一点,杰斯珀。”我苛责一声,把手捂到了它的口鼻上。接着,我解下腰带,穿在狗的项圈上牵住它。

“你要干什么,本?”我问,这次胆气稍微壮了些。

他没有回答,只顾用狡黠的白痴眼睛观望我。

“你最好还是出去吧,”我说,“德温特先生不喜欢让人来这里走动。”

他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鬼鬼祟祟咧嘴笑着,还用手背擦了擦鼻涕,另一只手则藏在背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本?”我问。他像个孩子一样服服帖帖把那只手伸出来让我看,原来是根钓鱼线。“我没干什么。”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根线是这儿的吧?”我问。

“嗯?”

“听着,本。那根线你想要拿走就拿走吧,但以后再不能干这种事了。拿别人的东西不是诚实的行为。”

他没吱声,眨巴着眼望着我,不安地蠕动着身子。

“跟我走。”我语气果断地说。

我走进大房间,而他尾随在后边。杰斯珀早已停止了狂吠,此时在嗅本的脚后跟。我不愿再待在小屋里,于是疾步走到了外边的阳光下。本拖着脚步跟在后面。然后,我关上了房门。

“你还是回家去吧。”我对本说。

他把钓鱼线宝贝似的攥在胸口前。“不会送我进疯人院吧?”他问。

这时我才发现他吓得浑身打哆嗦。他的手颤抖着,哀求的目光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当然不会。”我温和地说。

“我什么都没干,”他又这样说道,“我从没跟人多过嘴。我不想被送进疯人院。”说着,一颗泪珠滚下了肮脏的脸。

“别害怕,本,”我说,“没人会把你送走的。不过,不许你再到小屋去了。”

我转身走了,而他撵上来拉住了我的手。

“来,”他说,“我给你样东西。”

他傻乎乎地一笑,朝我勾勾手指,转身向海滩走去。我跟上他,见他猫下腰把礁石旁的一块扁石头搬起来,下面露出一小堆贝壳。他捡了一个递给我说:“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多漂亮的贝壳。”我说。

他又咧嘴笑笑,一个劲地抓耳挠腮,把恐怖感抛到了九霄云外。“你的眼睛像天使。”他说。

我吃了一惊,又垂下眼帘看那贝壳,不知说什么好。

“你和那一位不一样。”他说。

“你在说什么呀?什么那一位那一位的?”

他摇摇头,眼里又闪出狡黠的目光,把一根手指放到鼻梁上说:“她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让人觉得跟蛇一样。我亲眼见她来过这儿,一到夜里就来。我的确看到她了。”他顿住话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什么话也没说。他又说道:“有一次我朝屋里偷看,瞧见了她。她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不认识我吧?你以前没在这儿见过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要是让我发现你从窗口偷看,我就叫人送你进疯人院。你恐怕不愿进那种地方吧?疯人院对病人可凶啦。’我对她发誓不对任何人讲,还像这个样子摸了摸帽子。”他比画着用手拉了拉头上的防水帽。“她现在走啦,是吧?”他忧心忡忡地问。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谁。”我慢吞吞地说,“没有人要送你进疯人院。再见吧,本。”

我扭过身,用腰带拽着杰斯珀,沿海滩向小径走去。可怜的人儿,一看就知道是白痴,疯癫癫的说话没个准。不可能有人威胁他,要送他进疯人院。迈克西姆说他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人,弗兰克也这样说。也许他曾听家里人议论过他的事,于是那记忆便经久不消,宛若一幅可怕的场景萦绕于一个小孩的脑海里。在个人好恶的问题上,他的心理也跟儿童一样。他会无缘无故喜欢上一个人,今天跟你交朋友,明天就沉下脸不理你。他对我友好,是因为我允许他留下那根钓鱼线。明天再碰上他,他也许就不认识我了。拿一个白痴的话当真,未免太荒唐。我回眸眺望海湾,但见潮水已经涨起,正在港口的防波堤周围慢慢打着漩涡。本消失在了礁石后,海滩上又空无一人了。透过黑压压的林木间的缝隙,可以瞧见小屋石砌的烟囱。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想拔腿逃跑。于是,我牵着杰斯珀,气喘吁吁地沿陡峭、狭窄的林间小径奔跑起来,头也没有回一下。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财宝都给我,我也不愿再回那小屋里或海滩上。仿佛有个人守候在那个荨麻丛生的小花园里,睁着眼睛观看,竖起耳朵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