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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关吧。”丹夫人说完,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将百叶窗拉紧。日光消失了。在恍惚、昏黄的电灯光下,房间重又蒙上了虚幻的色彩,显得既不真实又阴森可怕。

丹夫人又走回来,站到我身边,莞尔一笑,态度一反往日的冷漠和严酷,变得出奇的亲昵,甚至有些逢迎讨好。

“你为什么要说窗户是开着呢?”她问,“我走前把它关得好好的。窗户是你打开的,不对吗?你是想来看看这房间。可你以前为什么没说过让我领你来呢?任何一天,我随时都可以效劳的,你只需吩咐一声就行了。”

我想溜,却挪不动脚步,只好继续愣愣地望着她的眼睛。

“既然来了,我就领你好好参观一下吧。”她殷勤备至地说,那声音甜蜜蜜的,可是却非常虚假,让人心里发毛,“我知道你想来看看,老早就想饱饱眼福了,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出来罢啦。这个房间很漂亮,是吧?你可能从来都没见过如此惹人喜欢的房间。”

她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走到床前,我无法抗拒她,宛如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她的手的触摸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显得很亲昵,令我又厌恶又害怕。

“这是她的床,很漂亮,对吧?我一直让金色的床罩铺在上边,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这袋里的是她的睡衣,你刚才摸过了,是吧?她离开人世前,最后穿过的就是这件睡衣。你想再摸摸吗?”她把睡衣从袋里取出来举到我面前,“你拿住摸摸,质地多么轻多么软。自从她最后一次穿过,我一直都没洗。我把它连同那晨衣和拖鞋按那天夜里的样子摆着。在那个夜晚,她一去不复返,淹死在水中。”她把睡衣折起又放回袋子里,“要知道,她的一切都由我一手操办。”她说着,又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引到晨衣和拖鞋跟前,“我们把贴身使女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合适的。她常对我说,‘丹尼,你服侍我比任何人都强,我谁都不要,只要你。’瞧,这是她的晨衣。她比你个头高得多,光看这长度就知道。你放到身上比比,都到你的脚踝了。她有一副美丽的身材。这是她的拖鞋。她常这样对我说,‘丹尼,把拖鞋丢给我。’按她那么高的个子,她的脚真可谓小巧玲珑。你把手伸进去试试,这拖鞋非常小、非常窄,是不是?”

她把拖鞋硬套到我手上,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一边还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那么高,对不对?这拖鞋只有小巧玲珑的脚穿着才合适。她的身材也十分苗条。除非她站到你跟前,否则你就不知道她是位大高个。她跟我一模一样高,可躺在床上却像一个娇小的尤物,浓密的黑发似光环烘托出她的艳容。”

她把拖鞋放回地板,将晨衣搁在椅子上。“她的发刷你看过了,是不是?”她说着,把我拉到了梳妆台前,“你瞧,还是按她生前的样子摆着,没人洗过也无人动过。我每天晚上都为她梳理头发。‘过来,丹尼,该梳头啦。’她常这样对我说,我就站到她身后,站在这个凳子旁为她梳头,一梳就是二十分钟。要知道,她是在最后的几年才留短发的。刚结婚的时候,她的一头秀发垂至腰部以下。那时,德温特先生为她梳头。我许多次走进这房间,见他脱掉外衣,手里拿着两把发刷忙活。‘再用点劲,迈克斯,再用点劲。’她常常仰脸冲他笑着说,而他则百依百顺。每逢举办宴会,两口子都要更换衣服,家里总是高朋满座。‘哎呀,我要迟到啦。’他经常这样说,一边把发刷丢给我,还回头冲她笑笑。那个时候,他总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至此,她停了下来,可手仍搭在我的胳膊上。

“当她把头发剪短的时候,大家都很生气,”她又说道,“可她一点都不在乎。‘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无关。’她老是这样对人家说。当然,留上短发,骑马和航海都要方便得多。一位著名画家还为她画了一幅骑马像呢。那幅画后来挂到了英国美术协会,你看到过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没见过。”

“听说还是那一年的最佳作品哩,”她继续说道,“可德温特先生没看上眼,硬是不让挂在曼德利,大概是嫌没有淋漓尽致地展现她的丰姿吧。你想看看她的衣服吗?”她未待我回答,便领我进了那间小前室,将衣柜的门一一打开。

“我把她的毛皮衣饰放在这里,”她说,“截至目前还没有招虫,以后蛀虫也休想沾边,我时刻提防着呢。你摸摸这黑貂皮围脖。这是德温特先生送的圣诞节礼物。她曾经告诉过我价钱,可我现在给忘了。这栗鼠皮披肩傍晚时分用得最多。在寒风萧瑟的傍晚,她常常把它披在肩头。这个柜子里都是晚礼服。你打开过,对不对?插销没有闩牢。我觉得,德温特先生最喜欢让她穿着银白色的礼服。当然,她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颜色,都非常好看。她穿这件丝绒衣,简直美若天仙。你把它放到脸上试试。质地软不软?你可以感觉得到这衣服仍幽香阵阵,对不对?让人觉得她好像刚刚把衣服脱下来似的。她到过的房间我一闻就知道,因为屋里会留下她的缕缕余香。这个抽屉里都是她的内衣。这套粉红色衣服她一次都没穿过,死的时候,她身上穿着便裤和衬衫,可是却让水给冲掉了。数星期后找到她时,她身上一丝不挂。”

她把我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俯身向前,将那张骷髅脸凑得近近的,黑眼睛把我的双目搜索来搜索去,低声说道:“她体无完肤,美丽的面孔已无法辨认,两条胳膊不见了踪影。尸体是德温特先生孤身一人到埃奇库姆比认领的。他当时生着重病,可他执意要去,谁都拦不住他,甚至连克劳利先生也无能为力。”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面孔。“对于那次海难,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她说,“都怪我那天晚上不在家。我下午去了克里斯,在那儿把时间耽搁了,因为德温特夫人到伦敦去,预计很晚才回来。所以,我没有急着朝回赶。约莫九点半的时候我回到家里,听说她七点钟不到就回来了,吃过饭后又出了门。当然是到海滩上去了。当时刮着西南风,我很是担心。我要是在跟前,她是决不会去的。她总是对我言听计从。我会对她说,‘要是换上我,今晚就不出门,天气多有不便。’她则回答,‘好吧,丹尼,你这个小题大做的老太婆。’毫无疑问,我们会坐在这里促膝谈心,她会像以往一样把她在伦敦的所作所为讲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