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朦胧树色隐昭阳(第2/5页)

照虹再也不敢看他,面色一红,垂下头去。

虽然照虹婉言拒绝,夏月还是拉着子瑾一同送她回去。

其实在她心里,居然是有些隐隐期盼的。

一路上,照虹因为在陌生男子面前脸薄,不太敢说话。夏月绘声绘色地说着刚才去看灯的见闻,子瑾时而点点头,时而淡淡地“嗯”一下,似乎极其不爱说话。

倘若姐姐一句话说得快了,子瑾会“嗯?”一声。

然后夏月就会停下来,慢慢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字地再重复一次。

这一举动对姐弟俩人来说似乎稀松平常,在照虹看来却多了一些迷惑。

到了明伦巷分岔口,是锦洛繁华的街段,于是灯光又明亮了起来。

照虹不经意地抬头,趁子瑾看着夏月听她说话的当口,又迅速地瞥了这个眉目柔和的少年一眼。看他的年纪,应该不过十七八岁,却异常稳重矜持。

“子瑾!”此刻,后面有人叫道。

子瑾恍若未闻,夏月却听见了,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子瑾的肩,做了个朝后看的手势,他才恍然转过身去。

那男子一副儒生打扮,二三十岁,全身上下都是一种清雅的书卷气息。

“齐先生。”子瑾远远朝那个男子作揖道。

这人便是觉贤私塾的教书先生,齐安。

这齐安,天文地理、研史治世无一不精,颇有才华,子瑾对他也是非常崇敬,连夏月也是一改嬉闹,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齐先生好。”

“闵姑娘多礼了。你们也是去放河灯?”齐安问。

夏月垂眼,并不否认。这放灯一说,本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的私密事,祈求的不过是好夫君好归宿之类的愿望,于是就成了老少爷们拿来说笑的话题。所以做这种事情都是三月三的夜晚里偷偷去的。

子瑾一笑:“弟子和月儿一起到河边看热闹,正巧碰上这位秦姑娘,就一同送她回去。”

这是照虹见到子瑾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但是令她惊讶的却是“月儿”二字,怎么会有弟弟是这么称呼自己姐姐的?

和齐安告辞后,照虹忽然壮着胆道:“这个齐先生和闵公子可真像啊。”侧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说长相,而是身上的气质和感觉都很相似。”

她本是因为为人内向而不说话,但又怕人家嫌她待人冷漠,于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话题,看得出姐弟俩都对齐安颇有好感,所以犹豫了半晌才说出了自己的这种感觉。

哪知,姐弟两个人听了都微微一怔。

照虹带着一番困惑就不说话了。

须臾,夏月笑道:“徒弟是师傅教出来的,哪有不像的。难得齐先生那么费心,把我们家子瑾教成这般听话的好孩子。”说着就去拍弟弟的头。

子瑾比她个子高,要拍他的头只好驻步,踮起脚尖。

他虽然没有躲闪,却也别过头去,显然对夏月的一番解释不太认同。借着月色,照虹看到子瑾蹙着眉。难得见到有那样笑脸的人也会闪现如此惆怅且无奈的神情,嘴唇微微开合,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声音极小,若不是照虹读到他的唇形,也和夏月一样不会听到这五个字。

照虹家里是明伦巷尾卖酒的小生意人。

出来应门的是照虹的嫂嫂,她本来一开门就打算狠狠数落小姑子一番,却见到后面跟随的两姐弟,于是仅仅轻声责备道:“出去也不跟家里打个招呼,你哥还以为我又怎么你了呢。”

照虹对嫂嫂大致讲述了一下,又介绍说:“这是城东闵老爷家的大小姐和公子。”

妇人听闻后一边打量二人,一边“哦”了一下。那声音拉长了许多,颇为意味深长。

姐弟俩也未做停留,回绝了照虹挽留的好意,告辞走了。

照虹站在铺子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月亮不知道何时缩了回去,夜色更加朦胧起来。她蓦然回想起方才在月下,那个少年带着倔强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不是孩子。”

其实这句话就是带着万分孩子气的。想着想着,照虹脸上泛起笑容来。无论他从外表看来有着如何与年纪不相称的老沉持重,甚至可以直呼姐姐的小名,但是在夏月跟前还是个孩子。

嫂嫂关门收拾铺子的时候,忽然就叹了一声:“原来那位就是闵家的小少爷,真是可惜了……”

照虹对于少年的事情格外留心,放下手中的凳子就问:“嫂子说什么可惜了?”

“那个闵少爷呀,听人说他是个聋子。不过刚才我倒没怎么看出来,别人说话他好像也听得见似的,一问一答……”

至于后面嫂嫂自言自语在说什么,照虹已经没有心思听了。

难怪闵姑娘没有在人群中叫他。

难怪那个齐先生唤他名字的时候他没有听见。

难怪他不喜多言。

难怪她会用那种很奇特的方式重复说话给他“听”。

并非由于他对声音后知后觉,也不是他个性淡漠,而是因为他根本就听不见,只能依靠读别人的唇形来推断说话内容。

照虹愣愣地放下手中的凳子,呆在原地。

夏月走到巷尾,正要推开闵府后院的小门,偷偷地溜进去,伸手之际又回首对身侧的少年道:“子瑾,你可要帮我。不然爹爹又要罚我抄书。”

子瑾眯起眼睛笑着点点头。

此刻里面却有人先于夏月把门打开,听到了夏月的话后嘀咕着说:“小姐,反正你抄书都是少爷替你写,你也没什么可着急的。”

夏月先是一惊,看到来开门的是贴身丫鬟荷香,便紧张地朝她后面看去。

荷香知道她的意思,说道:“小姐放心吧,老爷出了门还没回来呢。”

夏月眨了眨眼睛,“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爹爹说他要何时回来吗?”

“这我可不知。”

结果快到子时也未见闵老爷回府。

哪知锦洛的天气说变就变,傍晚只起了点凉风,夜里突然就一个雷从天上劈了下来,风声大作。

虽未落雨,但是强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的,拼命晃动。

夏月自己起来拴上窗栓子。她在夜里眼力也是极好的,不用掌灯也看得很清楚,刚走了几步却听见隔壁“哐啷”一声响。

声音从子瑾的屋子传来,两间房紧挨着,有什么动静她都极其留意,似乎是他把什么东西打翻了。

于是她急忙出屋去看。

走到他屋子门外,只见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亮光。门口有一根绳子,那绳子连着里面一个摇杆,只要外面一拉,书桌上一双翅子就会咯吱咯吱地动,就算屋主背过身去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微风的流动。这本是夏月一时兴起为他听不见而专门做的小玩意儿。现下夏月在绳子面前迟疑了一下便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