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应寻此路去潇湘

转眼到了次年二月,朝上为了下个月太后大寿的事情,左边一句右边一句,让尚睿烦躁不已。刚从太后承福宫回来,尚睿就急着让太监更衣。

明连试探地询问道:“皇上,您这是?”

“我们出宫。”

城南的翠烟湖号称帝京的一大名景,湖中央停泊着的几艘画舫是这帝京有名的花船。

秋日的雨季里,那朦朦胧胧的雨丝罩在湖面上好似少女面上的轻纱,让娇艳的容貌时隐时现,更显诱人。

船内传出琴声,有个从西面来的乌孙女子正用她的乡音吟唱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从她的表情看无非是谁爱谁恨、谁思谁念之类的东西。

尚睿忽然对身旁的人道:“你说这乌孙人长期犯我边境如此可恨,但是这乌孙女子却美貌可人啊。”说完,他爽朗一笑。

笑声引来那拨琴的乌孙女子的注目,正好与尚睿眼光相碰,于是又娇羞地垂下头去。

湖岸边槐花的香气随着湿润的微风掀开纱帘,春日的帝京不多见的暖阳也一起照进来,落在尚睿漾着笑意的眉目间,好似有道暖暖的光华衬在脸上,英俊得让人睁不开眼。

夜里,太后正要就寝,却听明福面如土色地撞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怎么了?”这内侍跟了她二十余年,很少如此莽撞。

“皇上……皇上……”明福的手都在哆嗦。

“你倒是说啊!”太后微怒。

“皇上病了。”

太后倏然起身,她一听就知道不是单单病了这么简单,一边命人更衣,一边问:“谁报的信,怎么回事?”

来传消息的是妗德宫的人,见了太后急忙接着说:“皇上来妗德宫没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太医呢?”太后问。

“太医院是李季当值,他已经在开药了。”

太后速速上了轿辇,一路上一言不发。到了妗德宫内,原本还镇定的老太太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的儿子,几乎脚下发软,“我的儿——”

“母后。”皇后几步上前将她扶住。

“你说,怎么回事?”她忽然盯住皇后。

“皇上先前在看书,后来该就寝了,他却告诉臣妾他双腿发麻,起不来了,臣妾便叫人去请御医,后来李大人来了,皇上没多久就……”

“打小连风寒几乎都没害过,况且白天哀家见他都还好好的。”太后俯身用手背试了试尚睿额头的温度,声音微颤。而待她转身时却一敛神色,朝那群急如热锅蚂蚁一般的御医们正容问道:“你们究竟要议到何时?”

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御医面有难色地上前一步:“微臣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

“讲!”太后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清脆地吐出这个字。

“臣等唯恐皇上这不是病,所以想请问圣上白日里的一切行踪。”那人躬身问道。

太后明白其中利害,于是想了想:“皇帝下了早朝去的哀家宫里用过午膳,然后就走了。明连,后来呢?”这黄明连多年来一直是尚睿的贴身内侍,凡事均不离身。

“后来皇上在御书房看书。”明连答。

“哦?”太后又问,“他这么老实,平时不是一刻也闲不住,一有空就带着你和洪武出宫玩乐吗?别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下次他再去那些地方和人鬼混,我就先要了你的脑袋。”

太后一边说一边盯着明连,那种犀利的眼神让明连如同凌迟:“奴婢、奴婢不敢欺瞒太后娘娘,皇上他确实没有出宫,就是在御书房看书,然后……”

“继续说。”太后厉声命道。

皇后将话接了过去:“然后,皇上来了妗德宫。”

“那微臣再斗胆请问皇后,圣上晚膳用的什么?”那姓兰的御医又问。

皇后心中早就有了这个预感,之前已经将妗德宫今晚呈御膳的人全都召集到了殿外。这下让御医和内侍出去一一盘问便是。

与此同时,床榻前的李季诊脉后又在为尚睿施针。

他施了针又问:“微臣斗胆再问一句,皇上他最近一次用食,吃的是何物?”

皇后何等敏锐,正色道:“李大人,你是太医院之首,如今皇上病重,你想问什么请不要拐弯抹角,节约时间为上。”

李季又一躬身:“皇上可有用过不常之物?微臣的意思是可有人试毒?”他瞥了皇后一眼又停住了,实在想不出什么妥当之辞能不那么尖锐。

“一个时辰前喝过我亲手熬的莲子羹。素日里皇上他也常吃莲子,并无不适,今天试毒……”皇后言至此忽然顿住,脸色有些发白。

“碗里还有剩吗?微臣可否也尝一些?”

“皇上吃得一点没剩,碗也早撤走了。”这是自然的,且不说尚睿方才和她赌气似的吃了东西,空碗放在那儿怎么会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收拾。

她想了想,吩咐身侧的宫女说:“凝珠,你去看看厨房里还有那莲子羹没有。”

“慢着。”许久未言的太后轻轻拨开尚睿额前的一绺头发,对随身的太监道,“明福,你们二人一同去取。”

望着取碗的人一前一后合门而去,太后缓缓起身:“李季,你跟哀家明说,皇上究竟如何。”

“回太后的话,好像是——”

“是什么?但说无妨。”太后追问。

“是中毒。”御医李季吐出这句话,又不禁瞥了皇后一眼。

虽说心里已经隐约地有了准备,可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太后仍旧两眼一花,幸亏双手扶着床榻的栏杆才未跌倒。

“什么毒?”太后昂着头问。

“皇上四肢麻木,通体发凉,并不呕血,病症甚是奇特,臣等愚昧无法确诊。不过方才待皇上还清醒时已经服了大量绿豆与藿香的汤水,稀释了毒药。”

太后听见后,沉默了半晌,忽然沉沉地开口叫了黄明连的名字。

“奴才在。”明连一直跪在地上,如此一来,佝偻着背膝行上前。

“你可知罪?”太后的语气沉缓,透着不可阻挡的冷酷与严厉。

明连“扑通”一声头磕在地上:“奴婢方才没有先试毒就让皇上吃下,渎职之罪是罪该万死。”

“当然是罪该万死!”太后突然提高声音,站起来怒道,“你如今安然无恙,伺候的主子却躺在那里生死未卜。你说你这做奴婢的怎么敢活下去!”

她原本压抑得很好的怒气因为这一声“罪该万死”好像突然就爆发了,同时涌出的还有那止不住的悲伤。这个妇人,原先以为在宫廷中这么多年什么风浪过眼,她都只会波澜不惊地一笑而过,情绪好像成了生活的一种附庸品,痴笑怒嗔都是为了某种场合附和某种需要而存在的。直到此刻她才知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