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再也不需要躲着疗伤,因为你会慢慢长出盔甲,无坚不摧。

有了马猜的警告,费勒不敢再来骚扰卓星月,再加上她的适应能力很强,慢慢地,她的生活终于和岛上的居民一样,悠闲而充实。

虽然时不时仍会遇见一些刻意的刁难,比如每晚数猫时都会发现一两只没回来,出去找发现它们被关在废弃的屋子里等等,但她觉得这些雕虫小技都比费勒的吻要好多了。

罗亚安慰她,她现在没什么资历,而且和大家还不熟悉,所以有人不服气。只需要一些时间,这些人终会接受。

为了尽快消除大家陌生的距离感,罗亚常常拖着她去参加员工聚会,卓星月壮着胆子唱歌跳舞,帮大家倒酒跑腿,殷勤地讨好所有人,让一些人开始对她改观,觉得她没有仗着准继承人的身份就高高在上,反而和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打成一片。

有的员工开始不那么排斥她,罗亚平常周末经常和她们相约去教堂聆听儿童唱诗班的歌声,这次叫上卓星月,大伙没有异议。

巴荷岛教堂的儿童唱诗班享誉国内外,许多游客慕名而来,一排排长木椅上都坐满了人。卓星月踏进巴洛克风格的教堂,望一眼高高的穹顶,画满了圣洁而壮观的壁画,令人心情平和。

歌声响起,卓星月不必懂歌词,也能感受到温暖的光芒洒在身上,纯洁的乐音钻进耳中,驱散心底的不安和忧郁。罗亚感叹:“在这里,我才能够真正忘记方君。”

唱诗结束,罗亚久久不愿离去,等人都走光了才不舍地起身。她们返回时会经过一条小河,河上有许多船只,两岸是浓密的树林,这浓得化不开的绿是巴荷岛最常见的景致。

河上传来一阵悲凉的乐曲。罗亚抓住卓星月的手,一只手揉着胸口,眼圈红红地说:“好不容易忘记的事情又想起来了,听得我心里难受。”

卓星月点点头,她也感到难受,这首曲子勾出她内心最深处的害怕——害怕这一别就是和杨决的永别。

她一直相信,平等的爱情才有永恒的机会。如果年少时不为拉近爱情多做一点努力,那么年迈时只能眼睁睁看着爱情日渐远去。可是,到了巴荷岛,一切不如她所愿。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凯旋。

卓星月摇摇头,暂时甩掉这些烦恼,转而盯着河面。一艘简朴的尖长小船从层层绿色中顺流而下,船头盘膝坐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他吹着一个短小的布鲁斯口琴,勾人回忆的曲子正是他吹出来。

那是马猜。

船上不只有他,还有一个穿着宝蓝色布衣的扎着辫子的女孩,正把手伸进水里,撩起水花,咯咯地笑着。这种宝蓝色的衣服很常见,在白沙滩到处都有,是马杀鸡(按摩)女郎的标准制服,在敞开的帐篷里为海边的客人提供按摩服务。

曲子消失,因为船上的蓝衣女孩看见罗亚就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喊着:“罗亚姐姐!”

罗亚友好地回应,低声对卓星月解释,女孩名叫尤莉,不久前才来巴荷岛投奔马猜,来酒店面试过,不过因为猫星酒店是岛上最有特色和知名度的酒店,许多人都想在这里工作,竞争十分激烈,岗位淘汰率很高,女孩面试被拒,暂时在白沙滩上做马杀鸡,可海滩上人来人往,客人三教九流都有,揩油的不少,不如酒店环境安全,所以她努力和酒店的人打好关系,一直在寻找进酒店的机会,和罗亚也是这么熟起来的。

接触了几次,罗亚知道尤莉二十岁出头,中泰混血儿,泰式按摩技术不错,但不清楚和马猜什么关系。事实上,大家都不怎么了解马猜,马猜不是巴荷岛本地人,三年前带着卡卡来到这里,在沙滩上开了间店,一人一猫离群索居,后来,卡卡被馨老板买走了,性情孤僻的马猜更是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为何来到巴荷岛。

“反正,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怪人。”罗亚总结道,连善良的她也对马猜评价不高。

卓星月有心争辩几句,不是马猜无情,而是他把善意藏得太深。

但这时,尤莉让马猜停了船,两人上岸,尤莉虽是第一次见卓星月,可是因为和不少酒店员工迅速熟悉,知道酒店里来了一个疑似新继承人的年轻姑娘,立刻对上号,笑意盈盈地打招呼:“你是星月姐姐对吧?我早就听说过你,你在酒店里可出名了。”

卓星月与她寒暄几句,她却开始把话题往酒店的工作上面引:“星月姐姐,你在酒店肯定很威风吧?我上次面试时太紧张了,你能不能让人事部通融一下再给我一次面试的机会啊?”

卓星月面露难色,她现在只是区区猫舍清洁工。馨老板表面上算是姑妈,可在工作上从不徇私,不一定点头,不,是百分百不会容忍这种越权的举动。可是,因为马猜数次相助,她不知如何拒绝他的朋友。

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马猜喊了声尤莉的名字,喋喋不休磨着她帮忙的尤莉一下子乖巧得不敢多话。

然后,马猜往船上走去,尤莉也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尽管马猜没有多说一句话,可是卓星月就是直觉认为他是在为她解难,他见过费勒,知道她处境堪忧,自身难保,所以阻止尤莉,以免给她压力。

卓星月一想到这一层含义,就快步跟上去打算道谢。

沿途都是草地,她的脚步近乎无声。

前边的马猜以为走得够远了,这才对尤莉说:“你不喜欢海滩上做马杀鸡,以后就别去了。我像以前一样照例给你付薪水,你做些家务就行了。”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来投奔你,不是想加重你的负担。少……”

马猜截断她的话,带着怒气压低声音:“不要再提这个词。”

后面的卓星月从没见过马猜发怒的样子,不凶恶,可是自有一种威严,吓得她停住脚步,任他们去了。尤莉也不再说话,看上去对马猜绝对服从。

当他们上船后,曲子再次出现。曲声悲凉,他寄情于曲,似乎有很多话无处可说。

晚上,卓星月伏案给杨决写信:“阿决,以前,我挺不信宫斗剧,总觉得剧情太夸张,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怎么会有人宁愿活在黑暗里汲汲营营?你父亲给我上了一堂课,然后这里的人又给我上了一课,现实远比电视剧要残酷。幸好,在这边,我遇见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他叫马猜,看波德莱尔的诗集,吹布鲁斯十孔口琴,作画技巧娴熟,在热带终年穿着长袖黑衣,身旁跟着一个忠心耿耿的少女。多亏他,我的路才顺利一点。可是我看不透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无情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助人后又表现得拒人千里。阿决,我这么形容一个男人,你会吃醋吗?我希望你吃醋,希望你质问我,希望你在意我的心在哪里,因为我们好久没联系了……无论有多远,我爱你。我们相隔的遥远距离,我们忍过的日日夜夜,我们失去的温暖拥抱,这千里相思都将在久别重逢时化为沃土,我们会开花、结果,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