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不知所起(第6/7页)

仿佛是在那一天,她打开了尘封了六年的泪匣。

她允许自己变得软弱,允许自己在身旁这个人怀中失声痛哭。

她唯一没有问自己的是,为什么。

此刻,她站在马房外,凝望着那只已长得高大挺拔的小马驹,心中有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但她不敢看。

就像十几岁时,一心一意,捂住刚发下来的成绩单。

她明明能猜到结果的,但她不敢看。

从农场回来,陆路变得沉默。才吃过晚饭,便推说困了,早早上了楼。

沈世尧进来的时候,她正半倚着床头,翻看一本书,却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路路。”沈世尧叫她。

她抬头,有些不知所措。

“我有话跟你说。”他坐到她的面前,看着她,令她的视线一时不知该摆在哪里。

“你说……”过了很久,她讷讷道。

“医生也说今天是最后一次复查了,所以从今晚起,你可以不用留在这里照顾我。”

“嗯?”她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从今晚起,你回去你的房间睡。”沈世尧站起来,背向她。

这一回,陆路总算是回味过他话中的意思,对他勉强笑了一笑:“我知道了。那我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起身,走向衣柜,在这间房间住了一个多月,就算是极力避免,为了方便,也多少留了些衣服。

她拉开柜门,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拣出来,动作看上去却那么迟缓。

忽然,沈世尧从身后抱住她的腰。

陆路一怔,动了一动,最终,却停在那里,没有回头。

“路路……”

“嗯?”她尽量从鼻腔里挤出个单音,只怕泄露自己的哽咽。

“晚上不要再踢被子,要是翻身不方便的话,就叫蒋阿姨帮你。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他的话仿佛梦呓,但来自于背后的温热触感却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嗯。”她低头,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一片。

意识到她在哭,沈世尧将她慢慢转过来。这一次,陆路没有挣扎。

“你哭什么啊……”他笑她,鼻尖却是红的。

她仰头,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一颦一笑,都镂刻在心中。

“没什么……”她又低下头。

沈世尧却不依不饶地抬起她的下巴,近乎固执地重复刚才的话:“告诉我,你哭什么……”

头顶的灯饰晃得陆路眼花,泪光与灯光辉映,像碎掉的钻石,一颗一颗缀在她的脸上。

她忽然垫脚,吻住他。

盖在成绩单上的手终被拿开,那个写在那里好久好久的答案,从未有过变更的答案,落入她的眼中。

是啊,她爱他,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

然而他们之间,却横亘着太多错误、谎言和伤害。

所以,当她意识到爱上他的这刻,便也是她必须离开他的时刻。

因为她也没有把握,在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她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离开他。

十月,陆路的孕期终于进入后期。

整个人看上去笨重了许多,经常是睡觉都不能睡得踏实。沈世尧因此将她盯得更紧,就连下个楼梯,都怕她摔着了。

不知为何,自从搬回自己的房间后,陆路就变得不大爱笑。沈世尧虽然看在眼里,却也清楚,她不会给他答案。

就像那一晚到最后,她也没有回答自己,她为什么哭。

他有很多可能的答案,但她不开口,他就什么都不敢确认。

他甚至不敢问她一句,你为什么吻我。

他怕她会笑一下,无所谓地说,那只是意乱情迷,又或是,仅仅是出于可笑的同情。

好在沈太太每次打电话来询问孙子的情况时,她都表现得非常耐心而积极,没有人看得出他们之间的龃龉和端倪。又或者,大家都其实早就看出来,却不忍心拆穿,任由他的这一场梦,做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只可惜,梦境再长,也终有完结的一天,而于他来说,那一天正渐渐逼近——

因为属于他的孩子出生的那天,便是他梦醒的一刻。

想到这里,沈世尧又会忍不住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两个月,如果从现在开始练习与她分开,那么那时候,他一定能表现得更加洒脱。但沈世尧怎么都不会想到,陆路会在那天到来之前,便从他的眼前毫无征兆地消失。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沈世尧还记得,那天下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他被一场漫长的例会困在会议室里,其间陆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刚做过产检,除了如常地转述医生的话外,陆路忽然说:“对了,我昨天订了个蛋糕,等会儿去取。”

沈世尧看了看窗外如瀑的大雨,皱眉:“让蒋阿姨去不行吗?”

陆路似乎是一怔,过了很久才说:“可我已经快到了。”

“……那好吧。”沈世尧虽不快,却也知道不是大事,很快松口。

然而挂电话时,陆路却反常地对他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

她的声音轻而细微,仿佛梦呓,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沈世尧一愣,最后竟也配合地说了一声:“再见。”

后来,沈世尧想,如果当时他知道,她的那声“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的话,他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说再见的。

丁辰接到沈世尧的电话时,面前的白开水已经喝到第七杯。

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一定开了一家游泳池,才会不断有水声咕噜咕噜作响。

丁辰感到焦躁,下意识地想摸出烟盒,却摸到空空如也的包。她不禁苦笑,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一个月了。

从到医院查出意外怀孕开始,直到现在。

还记得那天替她诊断的医生不断恭喜她,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最终捂着肚子仓皇而逃。

杜鸣笙的手机换了,从她将他“捉奸在床”之后。

而她,也在那个错误的夜晚后,毫不留情地将他逐出了公寓。

“希望我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是彼此的葬礼。”她那时候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的她,完全没想到,会在一个月后,因为无法联系上他,崩溃至大哭。

当天晚上,哭过的她斟酌了很久,给他的经纪公司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自然是他的经纪人:“Author去国外拍新专辑内页了,要一个月才回来。我试着联系他看看,稍后让他给你打过来。”

她是敷衍她的,挂掉电话,丁辰便知道,杜鸣笙的电话永远不会打过来。

好不容易解决她这个麻烦,他的经纪公司怎么可能会给她机会,让这难得打开的新局面被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