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但见悲鸟号古木

厢房里。

灯火凄然。

不断有叫喊声从里面传来,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踢翻桌凳的声音,乱糟糟的,直听得苏年锦耳朵疼。

苏年锦递给慕疏涵一个眼色,周身丫鬟随都退下去,连着慕疏涵都将身子移到拱门外,隔着老远看着灯火下的苏年锦。此时月影半墙,丑时有三,厢房门外只剩苏年锦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星夜当窗,她竟然还想了想,这个时候,慕宛之大概和秦语容都睡下了。

里面的动静小了一些,苏年锦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推了推门,吱呀开了。

烛火微弱,可她第一眼还是看见了坐在案几前的许幼荷。房梁上的三尺白绫格外耀眼,几日不见,许幼荷如今面容憔悴,衣衫凌乱,眼角的余泪让苏年锦看着莫名一酸。

许幼荷顺着灯火看向门口,一怔,冷冷说了句,“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笑话呀。”苏年锦一笑,走上前去。

“好看吗?”许幼荷眉毛一挑,仍旧有些戾气,“上次没让你多洗几件衣服,真是可惜了。”

“你要是想,我还能给你多洗几件。”苏年锦不顾她的白眼,兀自就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扶着桌沿儿,微微喘着气。方才吐的太厉害,现在仍然有些累。

“少在这假惺惺!”

“就我们两个人,我假给谁看?”苏年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四爷,喜欢了十几年,可是哪怕再喜欢,你可知道‘娶则为妻,奔则为妾’的道理?”

“什么意思?”许幼荷吸了吸鼻子,一愣。

“女子的珍贵在于——守,而非攻。”苏年锦顿了顿,想了想这大燕传统,继续道,“市井里都知道‘上杆子不是买卖’,你再强求,只会让人生厌罢了。”

“那也比你这种假惺惺的女人好!”许幼荷忽地又咬牙切齿起来,“你不就期望着四爷休了我么!”

“喂,你再这样说话,我可就走了啊!”声音未歇,苏年锦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那么不识劝呢!”

许幼荷一惊,看着面前的苏年锦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印象里,她可从来没有这样嚣张过……

“你来到底干什么的?”

“劝你不要上吊啊。”苏年锦胃里一直不舒服,索性又坐了下来。

“你……”许幼荷皱眉,“你走开。”

“那可不行,按照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形式来看,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苏年锦撇了撇嘴,“慕疏涵现在是铁了心的要休了你。”

“慕疏涵?”许幼荷眼角挂泪,她竟然直呼他叫慕疏涵?!

“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苏年锦说着,好像觉得用了夏芷宜的词,心一虚,“你再嚷嚷,他真要休了你了。”

“那怎么办!”许幼荷直跺脚,“都怨你!抢走了他!”

“喂,我要是真抢走了,还有你在这上吊的份儿?”苏年锦生气地翻白眼,“你不就是想拴住他吗?我给你支个招。”

“嗯?”许幼荷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大眼睛看着她,支支吾吾,“什么……什么招?”

“一换一,你去接近太子妃,我就告诉你。”

“如果没拴住他的心呢?如果他还和你有往来呢?”她许幼荷又不傻……

“完全不会。”苏年锦幽幽一笑。

……

夜风更凉。

翌日。

一路打着哈欠刚进兰苑,苏年锦绕过雕栏画栋的长廊,直奔兰湖桥而去。一来那是个近路,可以直接到自己厢房,二来这大早晨她也不想走热闹的地方,挑个偏僻点的没人看见,她乐的躲过去。

孰料刚走到桥上,就听身后传来一嗓子,清润透亮。

苏年锦强撑着身子回头一看,“王妃?”

夏芷宜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去。

“王妃……”苏年锦转身迈着步子,看她样子有些瑟缩,问道,“你是在害怕?”

“嗯。每次看见水,就都有点害怕。”夏芷宜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大概是上次不小心跌到水里,就有了阴影,还是你过来和我说话比较安全。”

苏年锦知道她跌水里的那次,虽然那时自己还没嫁过来,可是后来听下人说,王妃就是那次摔进水里之后才性情大变的。

“王妃找我?”苏年锦回过神来,笑了笑。

“看你面色怎么那么差?”夏芷宜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苏年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愣,“没事啊。哦,大概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哦哦那就好,你注意休息。我……我就是想问问,明天就要和慕嘉偐比最后一局了,那个狼人怎么样了呀?”

苏年锦听完一笑,“王妃放宽心,保证你赢。”

“真的?”夏芷宜两眼一亮,却转瞬又灭了光,“可是,怎么能赢五王爷呢……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狼人要什么……”

“王妃可信我?”苏年锦没接她的话茬,倾身一问。

夏芷宜愣了愣,点了点头。

清晨尚还有风,四周花树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那就回去等着吧,明日王妃赢定了。”苏年锦复又弯了弯眉眼。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夏芷宜揽了揽身穿的碧色裙子,即要转身回去,却又猛地回头,热切道,“你快去休息,我就等明天的好消息了。”

“嗯。”苏年锦点了点头,眼瞧着夏芷宜迈着欢快的步子逐渐隐在山石之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凉风送爽。如今将近八月,清晨的空气里隐着半枝莲的香气,淡淡的清雅香。苏年锦扶着阑干依着桥面往湖中望了望,远处半塘莲花竞相争艳,倒也不刺眼,清凌凌地盛开,明媚不可方物。碧蓝色湖面上浓浓的绿意,让人看着舒爽。

苏年锦着实是累了,吐了半个晚上又熬眼和许幼荷说了半个晚上的话,如今身子撑不住,老想打瞌睡。她挨着栏杆微微休息,一边看绿柳倒垂在岸边一边听荷莲处的蛙鸣,安静,四周潺缓的风声让她觉得这一刻她不是什么妾室不是什么卧底不是什么棋子,就是真真实实的自己。

“咚。”

不知谁往湖里投了颗石子圈起波波涟漪,苏年锦刚想回头,却不料身后猛地被人一推,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都向湖中跌去!

啊!

扑通!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救……”

饶是她喊了很多遍,可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清晨这处本就人少,她又落在湖中,叫喊声越来越微弱……

苏年锦感觉周身冰冷,四肢百骸都像在被虫蚁噬咬,脑袋越来越昏沉,身子不受控制般渐向湖底沉去……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才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