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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有馒头。”素莉进来时婆婆说,素莉将一盘蒸馒头和一盘泡菜五花肉放在餐桌上。

“把羊奶拿来给婆婆。”素莉转身回厨房前我说道,“再告诉阿桂,做个海蛎煎。”

米饭终于端上来了,我们在餐桌旁安静地吃饭。烧鸭和清蒸鱼没填饱我的肚子,我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着米饭,终于没那么饿了。我感觉轻松多了,瞟了眼旁边的聿明。我开心地想,他回家真好。他真的回家了。明天我要做厦门薄饼给他。明天一大早我就打发阿桂去买猪肉、蔬菜、新鲜豆腐、小活虾,还有细细卷卷的紫菜。阿桂切猪肉和蔬菜的时候,我会擀出一张张薄如纸的春卷皮。接着,我要把花生炸熟,再碾成均匀的碎粒。

“我明天给你做薄饼。”我大声宣布。噢,我多想让他脱掉这身死板的军装!

“对不起,安丽。”他轻声说,“我等不到吃你做的薄饼了。”

“为什么?”难道他忘了我在厨房手脚有多麻利?做菜的速度比台风中的海鸟还快。

“我天亮前就要走。”

“不!”我觉得肺里的空气瞬间被一阵狂风卷走。

“我没得选择,这是命令。”

“不!”

“安丽,你这样子只会让大家都为难。”

“你不能让他违抗军令。”

我还没来得及道歉,母亲和婆婆又异口同声地开始指责我。

“对不起。”我对她们说。“对不起,聿明。”他的目光柔和下来。不过,我在他眼中发现了别的东西。不知为什么,他眼神躁动不安,像是一只正在抓猎物的猫。“你去哪里了?”我问。

“我不能告诉你。”

当然了,他什么也不能说。实在太可怕了,他竟然去当兵!我打了个寒战,突然想到聿明当工程师和当兵的不同,他当兵后我们会分离。

“啊,海蛎煎。”素莉端菜进来时聿明说,黄灿灿的鸡蛋包裹着新鲜的海蛎,散发着蒜头和大海的味道。他舀了一些放到婆婆的盘子里,然后再舀给我。

我转了一下转盘,母亲也舀了些海蛎煎。“宝贝,吃海蛎吗?”母亲转头问阿梅。

阿梅的头垂在一旁,眼睛快要阖上了。

“我来抱她。”说着,我把阿梅从高脚椅上抱起来,她的两条腿搭在我腰部,热得汗津津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阿梅,阿梅。”我在她耳边哼着,“爸爸回家了。你的爸爸回家了。”我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朝楼上走,嘴里为她哼起另一首歌曲,歌词大意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爸爸已经再次离开。

***

那天晚上,我们床罩的两侧都掀开了,羽绒被的两边各折出一个三角形,露出镶着白色花边的玫瑰色被里。书桌和五斗橱上的两盏小台灯映出淡淡的光晕,似乎在欢迎归家的人。我关上卧室房门时觉得这个房间不再是空荡荡的,那种熟悉的温暖感觉又回来了。“你的外套。”我说。

他解开扣子,脱掉外套。终于脱掉了。“日军正在逼近福建。”他说着把外套递给我。

“我知道。他们的军舰和飞机在轰炸沿海一带。”

他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耸了耸肩,打开衣柜门。我知道这些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不在的时候,”他说,“你们必须待在这里的公共租界区。只要西方国家继续声明保持中立,日军就不会入侵鼓浪屿这样的通商口岸。安丽,现在外面很危险。不仅是日本人,土匪也经常从山寨下来。从南京和上海逃出来很多难民,他们大半是向西逃,不过有些人会到我们这里来。”

我挂好他的外套,等他说完。他说完正事前是不愿我碰他的。

“告诉佣人们不要买走私货。”他继续说道,“别人会把我们当汉奸。”

“我会跟她们说的。”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胳膊。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嗒嗒声。即使穿着皮靴,他的脚步也很轻。聿明不是一个强迫别人接受自己观点的人。“你必须囤积些粮食。”他再次转身走过来。我注意到他转身时有着军人的利落。“你必须多储存一些大米、面粉、糖、盐和大豆。还有肉干。”他在房间里踱着步,边思索边说出一串食物的名称,“鱼干、虾米、酱菜、花生油、芝麻油、咸蛋、果脯、罐头。”

果酱,我心里帮他补充,干菇和面线。他还忘记提蜡烛和火柴,不过我什么也没说。我越少插话,他就能越快说完,尽到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到的责任,然后我们就能早点相拥在一起。虽然我觉得他实在太小瞧我,难道我连储藏室该存放些什么食物都不清楚,还需要他帮忙。不过我理解他。聿明是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谦谦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认为保护家人和国家是他的责任。我从五斗橱里取出他的睡衣。“我明天第一件事就去采购你说的那些东西。”我说。

他点了点头,放松下来。我看着他微翘的嘴唇,忍不住笑了,我喜欢他丰厚柔软的双唇。要是聿明知道我多么喜欢他脸上矛盾的组合,大概会不赞同地摇摇头。他一向严肃的鹅蛋脸像他的母亲,他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和性感的嘴唇。我的聿明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备一样,有股桀骜不驯的危险吸引力。“上大学时,”他嘴唇再次绷紧,“我们被称作狂热分子。我们占领校长办公室,上街劝说人们抵制日货。但是,连我们这些最激进的人都没料到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不知道他们的胃口有那么大。那时,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这么贪得无厌。屠杀我们的同胞,占领我们的国土。”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

聿明说的没错。十个月前,我们根本没想过北平会沦陷,接着是上海和太原,最后连首府南京也落入日寇手中。我拿出睡袍,关掉一盏灯,只留下对面书桌上的小台灯。我坐在他身边,轻轻解开他衬衫的扣子,手指的动作如同蜂鸟翅膀般轻盈。“你怎么会在路上刚好遇见李军长呢?”我问。我们眼看就要依偎在一起,我心头的疑问和身体的渴望在斗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我正在为九龙江水电站的大坝选址。”他站起身脱掉长裤,“李军长的部队刚好驻扎在其中一个地点附近。”

“那他是怎么说服你参军的?”

他把长裤搭在椅背上,“他说,他的部队迫切需要工程师。”

这个解释不能令我满意,可我还是接受了,因为我们已经拥抱在一起,我们的身体交缠,血液加速。哦,不管它了,随它去吧!他把我轻轻放倒在床上,我的每根血管和毛孔都充满了渴望,和他共赴巫山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