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蝉(第4/7页)

“这次我是下定决心了!”凛子果然地说,“我要和他离婚!”

“他不是不答应离婚吗?”

“他不答应也无所谓,反正我要把离婚申请书寄给他。”

“光是这样……”

“区公所不承认就不承认,反正我就是要明白地表明我和他分手。”

凛子处理事情总是理由明快迅速果断。

既然凛子决定要寄离婚申请书,那么久木自然也必须做个了断。

在此之前是太太提出要离婚,但他没回应,这事就一直悬着,但现在是该干脆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那我也离婚。”

久木说完,凛子惊愕地回头望着他。

“你不需要……”

“不,是该做个了断了。”

“你真的也要?”刚才还表示他不必离婚,可现在凛子却自然绽开了笑容:“那,我们两个都可以恢复单身。”

“是啊,就无所谓变心外遇什么的了。”

“我明天就去区公所拿离婚申请书,只要签字盖章就行了。”

久木见到过的离婚申请书上另外还有两个证人签名的地方,不过,这由对方找人签就是了。

“只要寄去申请书,就可以传达我想离婚的意愿了。”

凛子一旦决定便立刻行动。

第二天她就到区公所,拿回两份离婚申请书。

他们各自在上面签名盖章,凛子的寄到她先生那里,久木的送到太太那里,手续就算结束。

久木在离婚证书外还附寄一封短信。他还没告诉太太要辞职,因此信上告诉太太八月底就要辞职,并为拖延在离婚申请书上签字表示抱歉,末了还加上一行——〓〓让你百般困扰,我实无恶意,亦不会亏待于你,祝好。

写到这里,和太太共度过的漫长岁月重现眼前,眼眶不由一热,“无论如何,那一切都结束了。”久木这么告诉自己,在把离婚申请书投入邮筒的那一刻,体会到犹如卸下一大重荷似的解放感。就此摆脱家庭的框限成为自由之身,为人夫的立场也随之消失,重又回复做一个单身男人。

倒不是说过去感到家庭是个重担,为人丈夫的立场很辛苦。纵使多少有些麻烦,但这点小问题谁都会遇到还不构成困扰。然而现在离婚成为事实,可以不用再去考虑家庭以及太太的事情,突然觉得像飞鸟展翅般轻松。

当然这种解脱感的背景,也受到辞掉多年工作的很大影响。

从明天开始,他不必匆匆忙忙地赶去上班,不必面对上司讨厌的嘴脸,也不用附和不投机的话题。从今以后他和凛子手挽着手到任何地方去,都不必顾虑任何人。

久木突然有种像漫步云端的浮游感,愕然自由如此轻易到手。没想到他只不过向上司说声辞职,寄离婚申请书给太太,就摆脱了这世上的一切束缚,得以享受自由与奔放。

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过去从没发觉呢?

久木讶异自己的愚昧无知,但紧接着又发现一个非比寻常的孤独世界在眼前展开。确实,今后几点起床,穿多么休闲的衣服,到任何地方晃悠都无所谓。但是可以过这种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生活的另一面,也是失去公司同事、相关亲友,甚至妻子儿女的孤独。

“我现在变成一人了……”

久木头一次切实感觉到获得了自由也就相当于自己被世间隔绝孤立。

凛子也同样被孤立感笼罩。

她主动寄离婚申请书给先生,并通知娘家母亲,到此为止的确很像她行事果断的一贯风格,但反弹也立刻形诸表面。

进入八月后不久,因为是凛子父亲过世后的第一个中元节,凛子打算回娘家扫墓。

她打电话回去问大家什么时候一起去扫墓,母亲反问:“你也要来吗?”

“你不觉得她的问法太过分了吗?”

母亲那简直就是说“你不要来”的口气,让凛子大受打击。

“她是气我签了离婚申请书,但这和为爸爸扫墓毫无关系嘛!”

的确,只是因为寄出了离婚申请书就限制她去为父亲扫墓,她也太可怜了。

“大家都想将我排除在外。”

听凛子说,从她离家和久木同居后,母亲、兄嫂还有亲戚都把她当罪人看待。

“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听着凛子发牢骚久木无话可说。

抛弃丈夫投入别的男人怀抱,是身为人妻不可原谅的过错,但从凛子的立场来说,抛弃虚伪的婚姻生活,拥抱真实的爱,才是忠于自己心灵的行为。

从爱的纯粹这点来看,凛子是对的,但从世间伦理道德角度来看,她则是不贞不洁的女人。“这下我和娘家也断绝了关系,真正是孤独一人了。”

听到凛子的呢喃,久木不觉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只是你一个人……”

久木也同样是孤独一人。

从中元节到八月底,久木咀嚼着自由与孤独度过。

公司那边决定做到八月底就退休,原来的剩余休假加上中元假期,他实质上几乎都处于休假的状态。

在盛夏溽暑中,他过着许久不曾体味的畅快日子,但同时也是完全告别公司家庭的孤独日子.

整天和凛子待在房间里,久木才发现自己在那冗长的上班族生活中身心是如许疲累。

不要说晚上,就是早上中午,只要想睡就可以尽情睡个够,偶尔贪睡到忘记吃饭的程度。即使如此,有时早上猛然睁开眼还会乍想“得早点起来上班去”,但紧接着又提醒自己“已经可以不去了”。

每逢这时由衷感受到自由的喜悦,但紧接着又会产生只有自己被排斥在社会之外的疏离感。每天早上望向窗外,看到快步走向车站的上班族人潮时,这种感觉就更强。

说来说去,只有跟着那拨人潮去公司,才能保证一天的生活和家族的安泰。想到这一点,久木顿觉自己失去的太多。日子就在这闲适与不安交织中流逝。在形同寓居的日子里,久木只主动外出过一次,是去见文化中心的衣川。

以前多半是衣川打电话约他,只有这一次是久木主动邀衣川。

久木还没告诉衣川辞职和离婚的事,他想总有一天要告诉他,但老实说,他还是有点怯于解释。

奇怪的是,辞职以后再到上班时去的餐厅酒廊,总是有点畏缩,其实钱照付,没什么好顾虑的,但总好像觉得自己不受欢迎而畏首畏尾。

那天也是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才决定约衣川到以前一起去过的银座的小餐馆,并坐在吧台前。

八月已接近尾声,酷暑也似告一段落,餐馆里客人不少。两人用啤酒干了杯,聊了一阵子双方都认识的朋友的话题后,久木断然地说:“我已经决定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