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叶

住在城市里的人不易觉察到季节的变化。在农村里,由于和泥土打交道,可以从树木、花的变化看到季节的变化。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街道、马路,只能从天空、风向中察知。加上马路上的喧嚣,夺取了人们对季节变化的感觉。

然而,不论在哪个城市,季节确实在悄悄地变化。

傍晚,秋叶从麹町向九段方向的街道走去,拾到一片落叶。下午的余热尚未从夏日的黄昏中散去,一片落叶落在他的西装上。他感到十分意外,抬头一看,树木郁郁葱葱,枝叶茂盛。

这是从英国大使馆围墙里的树丛中刮过来的。秋叶停住脚步,弯腰捡起这片树叶。

他穿过车辆来来往往、行人熙熙攘攘的闹市,来到最最古老的街道的尽头,周围的气氛诱惑他去捡这片落叶。

夏日的落叶是罕见的。

受好奇心驱使,秋叶捡起这片落叶,几乎已全发黄了。他拿在手里,想起了“病叶”这个词儿。

仲夏季节,在郁郁葱葱、茂盛的枝叶中偶尔有一两片变了色的叶子因朽黄而落下。是什么原因?是有病吗,还是等不迭秋季来到,先奏出了哀歌?

拿在掌中的病叶,在夕阳照射下,有一部分还发绿,留下了生命的余韵。

为什么单单这一片叶子落下来了?抬头看看茂密的树叶,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秋叶捡起病叶,沿着围墙往前走,来到叉道口,穿过马路。在一家门口按响了对讲电话的按钮。

从外表看,是户古老的人家,从它的独特的结构可以察知里面一定很宽敞。

这是一家从明治时代起一直延续至今的餐馆。本来是家点心铺,辟出一部分做餐厅,专门手制精选的菜肴。顾客只限于熟客,也不做花里胡哨的广告,当然也没有霓虹灯,只在门口挂着一块用汉字和罗马字写的招牌“开化堂”。

一般行人不会发现这儿有家餐馆,匆匆走过。

一按对讲电话的按钮,里面的门开了,出来一位刚上了年纪的妇女,她笑脸相迎。

“正等着您了。”

这位妇女是这家老字号的第三代老板。

“还没来吗?”

“是的,还没有来,请到里边等一会儿吧。”

今天秋叶约见史子,时间为下午6点,还有几分钟。

秋叶来到门厅喝茶,心里对那片落叶耿耿于怀。

虽这仅仅是偶然,在为数不多的落叶中,有一片叶子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实在不可思议。

是什么风把它刮下来的?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不屑一顾,而今天为什么会把它捡起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情?

自己也同这片病叶一样,怯弱了。

秋叶不着边际地想了一通,这时史子推门进来了。

“等了很久了吧?”

“不,不,我刚来。”

史子穿了一件绣花的白色背心和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同样颜色的夹克,胸前戴着珍珠项链。服装的品位极高。

“方便的话,请——”

一位沉静的女招待带领他俩去了里间。

餐厅里柔和的灯光下,只有六张桌子。实际上每天只有两三组客人。

今天,里首已有了一组客人,再就是秋叶和史子了。

“以前我曾经想来这儿用餐。”

史子好像知道这家餐馆。

“这么宽敞的餐厅里只有两组客人,太浪费了。”

“这店本来并不想赚钱。只有能欣赏这儿菜肴的客人才到这儿来用餐。”

餐厅里播送着轻音乐,偶尔从里面传来客人一两句说话声笑声。

“我考虑只有这样安静的地方才能跟你说话。”

秋叶把酒杯递过去,史子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

“今天我已有思想准备,您怎么训斥我都可以。”

“我怎么会训斥你呢?我只想请你用比较易懂的语言,把女人的心思告诉我。”

秋叶约史子出来,当然是为了打听雾子的事。

那天黎明,雾子把一切缘由都说给他听了,秋叶自然没法工作下去了。

这事儿是真的吗?是本人清清楚楚说的,秋叶仍然半信半疑。

与其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不如找史子好好谈一谈。

下了决心,六天后便约史子出来吃饭。今天史子也有备而来。

餐前先上了一个大拼盘,其中有熏鲑鱼、酒蒸的鲍鱼、牛排、扇贝等。

史子用长筷子将菜一个一个夹在自己的小盘里,她的手指还是那样白嫩、好看。

秋叶的视线从她的手指移到脸上。

“那天接到您的电话,真吓了我一跳。”

从雾子那儿回来后,秋叶给史子打电话。当时正在气头上,不知说了些什么,此刻已记不得了。

只记得开头劈头盖脸说:“你欺骗了我!”当时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确实非常激动。

后来冷静地考虑许久,还是不明白。

秋叶夹了一块自己喜欢吃的酒蒸鲍鱼,说道:

“事到如今,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有点儿可笑。过去她一直说喜欢我,感谢我,可是在纽约却和我的外甥达彦好上了,而且关系挺深。”

“……”

“世界上哪有这样矛盾的事?”

“也许不是什么很深的关系吧?”

史子用叉子叉了一块鲑鱼,答道:“当然也许会有较深的关系,也可能在无意中受周围的气氛影响的。”

“气氛?”

“到了国外,一方面得到了解放,但另一方面也胆怯,一个温柔的男性关切自己,自然会许身给他。”

“然而,女人的身子能随随便便献给男人吗?”

“女性也罢,到了这种场合是身不由己的。”

女侍者前来斟酒,秋叶不再说话,待了一会儿问道:

“我提出一个不合常情的质问,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随便吗?”

“我已经是老太婆了,哪有什么温柔的男性来关切我?”

“我不是在开玩笑,仅仅十天功夫,变得这么快吗?”

“这不是一星期或十天的事咯。”

秋叶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喝了一口葡萄酒。

“或许是着魔了,到了国外,成了另一个人了。”

“另一个人?什么意思?”

“不是待在您身边的雾子,变成了另一个雾子。”

“多奇妙的道理。”

“这话说明白,您听起来会觉得别扭,就是雾子自己也说不明白。”

男人也是这样,一时忘掉自己的立场,对身旁别的女人发生兴趣,那不一定受气氛的影响,喝醉了酒也会突然改变自己的心情,招致意外的结果。

嘴里冠冕堂皇说大话,却沉溺在女性怀抱中,这种事情不是常有的吗?

再说,到了国外,身心都得到了解放,更容易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