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 阳

冬天衰弱阴冷的残阳之中,一列火车慢慢地远去。悄悄袭来的冷风中,闪着浑浊光亮的铁轨缓缓地朝右拐去。站台上,修子眺望着这些景色,又一列火车踩着同样的节奏滑进了站台。

星期天的傍晚,车站上显得非常嘈杂。与平日不同,乘车的大多是父母带着孩子,或者是成双成对的年轻姑娘和小伙。修子站在车厢的中间,手抓着车杆的吊圈,感到有些疲惫。

今天下午被真佐子叫去她家,一直搞到现在才回来。

真佐子与她丈夫都很好客热情,特别是真佐子还亲手做了修子喜欢的冰淇淋和奶油蛋糕招待她,她丈夫也殷勤地让修子观赏了他种的洋兰,还为她们照了好多相,而且告辞时还特地亲自开车送修子到了车站。

真佐子夫妇真心诚意地招待自己,修子很是感动,但又有些后悔,不该一个人来真佐子的家。

真佐子结婚后,修子去品川她的家里还是第一次。本来约好与绘里星期天中午在涉谷见面后一起去的,可绘里临时有急事不能去了。修子便也打算不去了,可真佐子却说没关系的,一定要修子一个人去她家。修子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去了。现在想想,还是感到一个人去真是大错特错了。

真佐子与丈夫在修子面前表演了整整一个下午,那种亲密无间的情景,使修子愈发感到自己的孤独与伤感,但在他们面前又不能流露,只好强赔着笑脸应酬,甚至还抱着真佐子丈夫那4岁的小女儿照了张相。幸福美满的新婚家庭。真佐子那笑脸露着心满意足,可是在修子眼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当然,真佐子夫妇并不是存心做给修子看的。为了使修子不介意,他们还是很花了一番的心思,这一点修子是明白的。

可是,修子越是感到人家在同情她,心里就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越是有点坐立不安。特别是不知不觉之中,真佐子的言语有些卖弄起来,什么“亲爱的……”呀,“我老公……”呀,听得修子心里肉麻得要死。

而且真佐子的丈夫也不知趣地对修子说起“下次,可要喝修子的喜酒喽”,“如有兴趣,给修子介绍一个男朋友”等等,啰哩啰嗦的,使修子更加烦心了。

“别客气,不用管我的事,你们俩幸福美满就谢天谢地了。”

修子被逼得真恨不得这样回敬一句,但到底还是压住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苦笑。

如果有绘里一起来,也许她会帮修子开脱的。

“修子自有修子的活法”“别太卖弄自己吧……”这样不客气的话,绘里是极有可能说得出来的。

想到这里,修子不由得怨恨起不能一起来的绘里来。

绘里是很聪明的,也许她压根就是找借口不想来。

当然,绘里不会这么坏,但她不来,两人的情分,修子一个人承担,实在是有些太累了。

两个小时,说着要告辞,又被死拖活缠地多待了一个小时。两个月前,真佐子还是修子最亲密的朋友呢,虽说还有绘里,但潜意识中修子对真佐子更抱有一种亲近感。可现在,真佐子对修子来说已经是离得远远的了。

这不是吵架,也不是赌气。真佐子也还是像以前那样诚实、天真、幼稚得可爱。

可是,这诚实变成了她自己的诚实,可爱成了她丈夫的可爱,对修子来说反而是一种烦恼了。

如果责怪真佐子,可她又不是存心的,她心里也许一点也不感到自己是在卖弄自己的幸福,她只是认为修子也和自己一样感到很高兴呢。

况且,今天的一切,真佐子并没有一点的恶意,她是诚心诚意地招待好朋友的。想到这些,修子的心里有些好受了。再想想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嫉妒,只是看到一种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生活情景产生的一些反感而已。

现在,独自一人静下来时,感到真有些疲劳,这是与真佐子夫妇强打精神应付的结果呀。

不过,看上去真佐子确实感到很幸福。本来真佐子是相信结婚的,认定结婚后便要住到丈夫家里去的,所以现在她可说是如愿以偿了。

当初,听说真佐子订婚了,男方是离过婚的,还有孩子,修子还担心她会不会幸福,现在看来这是杞人忧天了。

幸福就好,修子这么想着,可自己心里却感到如果是自己,是绝不会点头同意这种婚姻的。这是因为,真佐子能感到幸福,自己却不一定。羡慕真佐子而简单地走与她相同的道路,修子是绝不情愿的。

修子回到家时,初冬的天空已是暮色霭霭了。

打开阳台上的窗户,换换新鲜空气,又倒了杯啤酒喝着,修子不由想起母亲的年龄。

母亲三十三岁时已经有了自己与弟弟两个孩子,还担负起照顾公婆的责任。本来母亲喜欢绘画,也想出去找一份设计图纸之类的工作。

可是,结了婚,有了家,生儿育女的,便失去了外出工作的机会。等孩子大了,再要工作,自己也失去了信心,于是,便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下来。

也许是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后悔,所以母亲没有反对修子学英语,自己找工作。有时母亲也唠叨着要修子快些结婚,可从来没有让她辞去现在的工作。

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修子的想法是,即使找到称心的人结婚,也不打算放弃工作做个家庭妇女。她想最好家庭、工作两不误。也许想法太天真,但修子却感到有了孩子也不放弃工作,如果不可能,自己情愿就不结婚。这样坚持自己的理想,一转眼已是三十多岁了,对女人来说,这是个不容忽视的实际问题。

修子并不想责怪什么人,她只是不想走自己母亲的老路。

可是,到了三十多岁的现在,修子扪心自问,自己比母亲活得更充实吗?回答却并不是肯定的。

迄今为止,在外资企业工作,作为社长秘书,表面上应该是令人羡慕的。可是,到了这把年纪,再这样干下去,能不能说是人生的最佳选择,修子心里实在是没有把握。

初冬日短,也似乎在启示着修子,让她感到自己年龄不小,青春难驻的焦虑。

似乎是为了拂去心头的烦绪,修子一下喝完了咖啡,接着烫起上午洗的衣服来,完了又整理了一遍衣橱。

这样在里面的屋子里忙了一阵,绘里来了电话:

“怎么样,真佐子家里……”

与平常一样,绘里的电话总是直截了当的。

“没去,算你走运。我是让他们搞得精疲力尽了。”

修子将真佐子家里的情景对绘里讲了一遍,绘里便苦笑着说:

“真佐子一点没变呀……”

接着绘里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