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丹凤翔 第十六章 萋萋满别情(第4/4页)

说时迟那时快,她拔下发上的金簪,朝自己的喉间直刺而下。

皇后大惊,郭贵妃抱着洪熙帝痛哭之时,她甚至有些羡慕,羡慕她可以如此恣意地表露自己的感情,而她却只能端然站在一边,吩咐宫人们去取温水、衣物,为洪熙帝擦拭更衣,处理一切善后事宜。

却在怔忡之时,恍惚听到郭贵妃说:“……从今往后,您替他守护这大好河山,我陪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总不叫他孤单……”看着她用金簪刺向她自己的咽喉,看着她倒在龙榻边。

皇后向前一步,抱住郭贵妃,血已经汩汩从郭贵妃的喉间涌下,郭贵妃张大嘴,努力地呼吸:“皇后,埏儿他们三个,就托付您……丹宜,没有,没有害过皇上的子嗣、没有害过瞻儿的子嗣,是他们自作主张,你信我,信……”

话未说完,已经断了气,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握着洪熙帝的手。

皇后的眼里,流下两行泪。

“来人——为郭贵妃梳洗、更衣。”

许多年以后,张晗都问自己,郭贵妃殉死之时,她是拦不及,还是根本没想拦?

她找不到答案。

南京端敬殿的南书房,朱瞻基接到玄武、朱雀加急送来洪熙帝病危的密报,已经是五月初九。

看完密报,好半晌,朱瞻基仍然有些没回过神来,密报上短短的一行字,竟如千斤重石压在他的心头。

父病重,速归。

这份密报,没有任何可辨别身份的东西,即使落在别人的手中,也不会引起怀疑。

但从朱雀这条线过来的密报,父,只可能是指洪熙帝。

父皇这一次竟然真的一病不起了?朱瞻基一拳打在桌上,这一拳用的力大,骨节都撞出了血迹,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意。

这几个字对朱瞻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虽说之前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等到这消息真的到来,他还是承受不住。

虽然自小养在皇祖父、祖母的跟前,这么些年来,与父母的感情都不算亲厚,小的时候,他很是羡慕父皇对他几个弟弟的那种亲昵,不像和他之间,永远都是淡然相对,直到成年后,他才体会到父皇对自己那种时时刻刻的关怀,明白那种淡然中,其实隐藏着骨肉至亲的疼爱。

尽管,这半年多来,也曾父子相疑,但在去南京的路上,他想,这或许是父皇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感受父皇当年有多艰难,在那样的境况下,父皇都能不折其志,上位之初就按自己的想法大刀阔斧地实施仁政,以此磨炼自己的心志。

想到和父皇同甘共苦的那些个日子,再看密报上的那行字,更觉得彼此之间提防暗斗变得微不足道,心中只余孺慕之情。

他神色黯然,对着立在一旁的青龙、白虎倾吐心事:“……上次孤就没赶上见皇爷爷最后一面,终身抱憾身为人子,要是这一次再不能见……”

青龙低声道:“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咱们还不知道,如今之计,得设法不露声色地尽快赶回京师才行。”

听了青龙的提醒,朱瞻基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冷静下来,他沉声说道:“孤这一动,要想不惊动南京这些个官员,恐怕不易,但若是让他们知道,不免泄露风声,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青龙沉吟:“如何能不惊动他们,除非殿下有不见人的事由,可得想想编个什么由头才好。”

白虎看着密报上的那行字,想了想:“装病。”

“装病?”朱瞻基听得眼睛一亮,“好办法,只说孤得了风寒,谢绝会客,等过几日,再告诉他们实情,到时候,就算有人知道消息报知出去,也是鞭长莫及。青龙留在这里,和黄大人他们商量,挡挡南京这边的麻烦,牵制大理寺少卿刘观,此人先前就与富阳侯有些扯不清,得防着点儿。过几日,青龙持孤的手谕,让丰城侯李熙整顿府军前卫,打点行装从南京出发,你和他从陆路回京师,等他们发现孤不在其中,只怕孤已经到了京师。”

青龙一听朱瞻基是打算轻车简行,早些赶回京师,不由有些担心,“殿下是打算从水路走吗?要是不想让他们察觉,您这一路的随从自是不会太多,倘若路上有个不当,来不及赶回去怎么办?”

“没有不当,咱们的密报是最快的,别的人纵然得到消息,也是数日后了,他们见你们从陆路走,定是会想孤走的是水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此时动身,就能令他们措手不及,孤带着白虎,加上精挑细选的影卫,不会有问题。南京往京师的两条路,运河水路和官道陆路,都得经过山东。按照孤那位王叔的手段心性,只怕山东等地的文臣武将,大多是他汉王的私僚了,所以孤即便是走暗路,路线也得好好斟酌。”

朱瞻基拿出地图,对青龙和白虎比画起来。

“除开水路和陆路外,因为海禁,原来的海路就没有再开,但如果到了太仓走海路,到天津再下船换车马,一路赶到京师,就可避开山东……”

青龙思虑周全:“虽说太仓那边的船先前都已经整修过,这个季节,也正是顺风,船行得快,要是殿下过去,随时能扬帆起航,但走海路,最怕遇到风浪暗礁,用于赶路,最怕忙中出错,属下觉得不太合适。”

白虎却道:“不管太子殿下走哪条路,咱们影卫的人,明面上都挂在锦衣卫里,哪个兄弟不曾办过差事?总有知道内情的。再一个,这南京到京师的路径属下最熟,而且玄武会在沿途接应,到时候,少不得借借那一带三教九流之辈的力,就是咱们从山东大摇大摆地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青龙知道白虎胆大,虽听他这主意和朱瞻基的虚虚实实不谋而合,却仍然低喝道:“你别托大,汉王的劫杀可不好对付,这回不比其他,可不敢让太子殿下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