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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大笑,“这才是我的塔莉。”

即使有了可以自行调节用量的止痛药,出院对凯蒂而言依然是艰辛的大工程。第一,惊动太多人,她的父母、小孩、老公、阿姨、姨丈、弟弟和塔莉全员出动;第二,移动太多次,下床、上轮椅、下轮椅、上车、下车,被强尼抱起来。

他抱着她走过小岛上温馨宜人的家,像往常一样,这里有着芳香蜡烛与昨天晚餐的气味。她闻得出来,他煮了意大利面,这代表明天的晚餐是墨西哥卷饼,因为他只会做这两道菜。她将脸颊靠在他柔软的羊毛衣上。

我不在了以后,他要煮什么给孩子吃?

这个问题让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慢慢吁出。回到家有时会像这样让她心痛,和家人相处也是。说来或许有点奇怪,但最后的日子待在医院里反而比较轻松,身边不会有这么多东西让她想到死亡。

不过,现在顾不得轻松了,陪伴家人才最重要。

现在所有人都在屋里,像士兵一样忙着各自的任务。玛拉将双胞胎赶回房间看电视,妈妈在准备焗烤,爸爸八成正帮忙修草坪,强尼、塔莉和凯蒂走向一楼客房,这里已经改装成她的病房了。

“医生说你需要医院用的床,”强尼说,“我自己也买了一张,看到没?我们可以像喜剧影集《我爱露西》的主角一样,一人睡一张床。”

“当然喽。”她原本想用就事论事的语气,简单承认她很快就会无法自行坐起身,但声音背叛了她。“你……你重新油漆过了。”她对老公说。之前这个房间的墙壁是深红色,搭配白窗框与红蓝色家具,营造出一种海滩般的休闲气氛,橱柜都是重新上色的古董,几个玻璃碗里放着贝壳作为装饰。现在墙壁变成浅绿色,有点像芹菜的颜色,搭配粉红色调做重点装饰,到处放满了装在白瓷框里的家庭照。

塔莉走上前,“其实是我弄的。”

“好像跟气象有关。”强尼说。

“是汽轮才对。”塔莉纠正他,“你八成觉得很蠢,但是……”她耸肩,“我做过一集相关的节目,反正没坏处。”

强尼将凯蒂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浴室完全改装过了,你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扶手、淋浴椅,还有他们推荐的一堆东西。医院的护士会来……”

她不确定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她只知道自己睡着了。某个地方的收音机播放着《美梦〈就是这么做的〉》,她听见远处的交谈声,然后强尼亲吻她,说她很美,聊起以后要去度假的地方。

她猛然惊醒,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显然她一路睡到了天黑,一旁点着一个尤加利香味的蜡烛。黑暗让她暂时产生错觉,以为没有别人在。

房间另一头有动静,有呼吸声传来。

凯蒂按钮将床立成坐姿。“嗨。”她说。

“嗨,妈。”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女儿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玛拉虽然一脸倦容但还是很美,凯蒂的心不由得揪紧。重新回到家让她彻底看清每个人,即使在黑暗中也一样清晰。她看着青春期的女儿,一头长黑发,为了不让刘海弄到眼睛所以夹着孩子气的发卡,她仿佛可以看到女儿的人生历程,小时候的样子,现在的样子,以及成年后的样子。

“嗨,宝贝女儿。”她微笑着侧身打开床头灯,“可是你已经不是我的小宝贝了,对吧?”

玛拉离开座位走过来,双手拧在一起。虽然她的美貌不输成人,但眼中的恐惧让她感觉像回到了十岁。

凯蒂努力思索该说什么。她明白玛拉有多么希望一切恢复正常,但是不可能了,从今以后她们之间说过的每句话都将别具意义,也成为回忆。这是生命的简单现实,或者该说死亡。

“以前我对你很坏。”玛拉说。

为了这一刻,凯蒂等了好多年,和玛拉鏖战的那段时间,她甚至会梦到这一刻。现在从遥远的角度重新去看,她才知道那些争吵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少女拼命想长大,而妈妈则极力想留住她。老实说,她愿意用一切换取再次和她吵架,因为那代表她们还有时间。

“以前我对外婆也很坏。青春期的女生都是这样,老爱找妈妈的麻烦,更别说你的塔莉阿姨了,她对每个人都恶劣得要命。”

玛拉发出一个声音,半是鼻哼半是笑声,还有满满的安心,“我不会告诉她你说她坏话。”

“宝贝,相信我,她就算知道也不会觉得奇怪。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欣赏你耀眼的人格与精神,那是我的荣耀,你会因此在人生中得到无比成就。”说到这里,她看到女儿眼眶含泪,凯蒂张开怀抱,玛拉俯身投入她怀中紧紧抱住。

因为感觉太美妙,凯蒂可以就这么抱着永远不放。这些年来,玛拉的拥抱总是很敷衍,不然就是在得偿所愿时作为奖赏,不过这次是真心的。玛拉退开身时满脸的泪,“记得吗?你以前会和我一起跳舞。”

“那时候你还很小,我会抓着你的手一直转圈圈,逗得你笑不停。有一次转得太过头,你还吐了我满身呢。”

“我们应该继续跳舞,”玛拉说,“不对,是我应该继续跟你跳舞。”

“别这么说。”凯蒂说,“放下栏杆,过来坐在我旁边。”

玛拉费了一些工夫,但最后成功放开栏杆。她爬上床,屈起双膝。

“你跟詹姆士还顺利吗?”凯蒂问。

“现在换泰勒了。”

“他是好孩子吗?”

玛拉大笑,“我只能说他很性感。他邀请我去参加高三的舞会,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但是要遵守门禁时间。”

玛拉叹气。有些习惯来自青春期的基因,看来就连癌症也无法不让少女失望叹息,“好啦。”

凯蒂摸摸女儿的头发,知道应该说些睿智的话让女儿好好记住,但她想不出特别的大道理,“你申请剧场的暑期工作了吗?”

“今年我不想打工,我打算待在家里。”

“亲爱的,你不可以让人生停摆。”凯蒂轻声说,“你不是说暑期实习可以加分,有助于让你申请到南加州大学?”

玛拉耸肩,转过头,“我决定念华盛顿大学,像你跟塔莉阿姨一样。”

凯蒂努力保持语气平和,假装这只是单纯的母女闲聊,而不是可能导致坎坷人生的决定,“南加州大学有最好的戏剧系。”

“你不希望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倒是真的。当初凯蒂费了许多口舌力劝叛逆的女儿,说加州离家很远,还有念戏剧系没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