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蚀(第2/11页)

从来到会所的那天起,她的生活便是从夜晚开始。

起初,她只是跟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象征性地去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所得的酬劳并不多,有时还要几个人分。

但无论如何,比起之前她的那些工作,收入还是高多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舍不得乱花一分钱,经常饿着肚子去上班,然后在别人陪客人玩的时候,躲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吃着客人点的小吃之类的东西。

久而久之,有客人不满意了:“这个小姐是来吃东西的,还是来陪客人的?”

沈言也不是省油的灯:“谁TMD是小姐啊!我是服务员!”

她的这一句话逗笑了一整个包厢的人,大家乐得前仰后合,不止是来消费的客人,连她的同事都笑得花枝乱颤。

她懒得跟这些人废话,起身出去,站在门口找人要了一根烟,也不管自己会不会便点燃了开始抽。

背后包厢里还要人在笑,她心里轻蔑地想,我是要走的,我是要去读书的,我跟你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若干年后,她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背着自己,跟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女生坐在日本料理店里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悲凉。

你以为不一样吗?有什么不一样呢,人生的模式不就是那么几种吗?

“我见过初微,你知道吧!”黎朗夹起一块鳗鱼送进嘴里。

筠凉很喜欢喝这里的大麦茶,不同于那些仿冒的料理店淡的喝不出茶味的劣质大麦茶,这一家的味道很正宗。

她点点头:“我知道,你还请她吃了冰激凌,她回去跟我说,沈言姐交了男朋友,人很帅又有涵养,跟沈言姐很配。”

黎朗脸上始终带着绅士的笑容,在筠凉反复提前沈言的名字的时候,也没有露出丝毫心虚或者不悦的神情。

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你跟初微吵架了?”黎朗有意岔开话题。

这个话题让筠凉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但是......其实,她又确实很想打开封闭了很久的心门,找一个人好好地倾诉一番,毕竟这段日子以来,她背负的包袱也太沉重了。

“其实我不想跟她吵的,我相信她其实也不想跟我吵......我们只是都太烦了,不知道可以跟谁说,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事情......我们两个人的立场不一样,从小到大,我们在别的事情上面也有过一些分歧,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闹成这样过......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虽然筠凉讲得断断续续,但黎朗全部听明白了,他温和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其实很累,很辛苦,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真做错了,不应该坚持跟杜寻在一起,不应该不管别人怎么看,坚持做自己......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很厉害很坚强,我以为这么多年来,我行我素的处事风格早就让我可以不理会别人的想法了,但其实不是......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憋得太久了,筠凉说着说着,开始抽泣起来。

她很少当着别人的面哭,以前是因为没有什么事情让她哭,后来,是因为骄傲的个性不允许她在人前示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黎朗面前,她好像可以无所顾忌,不用伪装也不用逞强。

面具戴得再久也不过是一张面具,取下来之后,依然还是一张纯真的,少女的脸。

“我没有告诉过杜寻和初微他们,我到底承受了什么。有一天上课,快递叫我去校门口取包裹,是一个同城快递,我签完名之后,忽然听到那个盒子里有稀奇古怪的声音,贴近一听,是滴滴答答的指针声......我吓坏了,不敢拆又不敢丢,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那个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陈芷晴打来的......她一直有杜寻的手机号码,通过查详单也弄到了我的手机号码。

“她在那头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问我,喜欢我寄给你的礼物吗?你点燃了我生活里的炸弹,我也还你一个,你开心吗?

“当然不是真的炸弹,我在冷静下来之后拆开包裹,里面只是一个普通的闹钟......但是,我整个晚上都睡不着,看着杜寻沉睡的脸,我不敢哭,也不敢告诉他。我想好吧,苏筠凉,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就要做好面对和承担的准备。

“这种事情还不止一次,她还给我的班导写信,说学生谈恋爱是自由的,但最后不要影响到学校的名誉......如果不是学校领导念在跟我爸爸的旧交,也许我会背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这些,我都没有人可以说。

“上次在餐厅被她当众泼果汁,其实我很想哭,但是我不敢,我觉得我要是哭了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就等于我认输了。但我要说认输了的话,之前所受的那些委屈又算什么?我真的弄不懂了......我只是想要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黎朗把绿茶香味的纸巾推到筠凉的面前,此刻的筠凉已经是泣不成声了,连呼吸都好像不顺畅了。多久了,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多久了,久得她都认为是应该的,是自己本来就应该承担的,根本不敢想象还会有人疼惜她怜悯她。

可是黎朗,这个仅仅只见过几次面的黎朗,他对她说:“筠凉,你承受的,确实太多了。”

这句话就像擦过硫磺的火柴,一下子就点燃了筠凉心里那些隐忍多时的悲伤和委屈。顾不得丢脸,她趴在桌子上开始大哭起来。

好在是中午,客人并不多,他们又坐在包厢里,所以筠凉哭得很尽兴,黎朗也不劝她,就任由她哭,自己在一边吃自己的。

筠凉终于发泄完了,抬起头来,看着笑眯眯的黎朗,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失态了。”

黎朗挥挥手:“小小年纪,别讲究那么多,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生活就应该简单一点。”

我独自一人去敬老院收拾奶奶的遗物,想起以前来的时候,顾辞远都会和我一起......没想到最后一次来这里,竟然是我一个人。

真的不想再哭了,这段日子流的眼泪,比过去三四年加起来还要多。

其实老人家也没有什么遗物,无非是一些生前穿过的旧衣服什么的,还有半瓶药酒和几帖没用完的风湿膏药......

虽然说不想再哭了,可是看到这些东西,难免触景生情,眼泪不受控制,还是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