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燕山雪花大如席(第2/6页)

  睢子微微一愣,勉强笑了一下:“你现在知道担心了?当时为什么那么吓唬她?

  明知道她不是经得起吓的人。”

  叶初雪嗤笑一声:“说得好像我有别的办法似的。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那种地步,若不压制住她,不定她会怎么整治我。”

  睢子没料到她竟然会毫无隐瞒地与自己坦率地这样说,仿佛他们并不是仇敌,她也不是他的囚徒,反倒他们俩才像是同谋一样,有商有量地讨论着对付贺兰频螺的策略,丝毫不隐瞒自己面对贺兰频螺时的劣势。

  睢子突然发现这个女人的另外一面。她的确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只是这样短短两句话,已经令他不由自主地开始从她的角度去思考,并且不知不觉间与她站在了一条线上。

  睢子赫然醒悟,瞪着叶初雪,半天问道:“你就不怕?”

  “怕她杀我吗?”她像是觉得好笑,“我这一年多来,时时都在生死之间游走,最不怕的大概就是这个死字了。虽然我那样说是在吓唬她,但也不全是虚张声势。事到如今,我就是你们的保命符。我活着,一切好说。我死了,他一定会将你们剥皮拆骨。”

  她盯着睢子,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他如今已经不是逃亡漠北的流寇,而是龙城里的皇帝。你那两三千人,在阿斡尔草原上或许尚能横行,但一旦是龙城的朝廷对你全力围剿,那么你们步六狐人最后的一支血脉也存续不下去了。”

  睢子皱起眉头来,一时不吭声。

  燕然山深处北朝腹地,山势不算陡峭,也算不得大,若是平宗真的要将他围困在这山中,只怕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了,就会被对方强大的军力压垮。

  他突然懊恼起来。

  当初设伏偷袭平宗不成,他知道平宗定然会搜遍云山的每一根草、每一棵树,于是当机立断带着叶初雪下山投奔贺兰频螺,不料龙城局势变幻莫测,一转眼他就发现自己被困在北朝腹地无法脱身了。

  本来还指望贺兰频螺能带他们渡过太仓河去雒都,但眼下看来,就连贺兰频螺也是自身难保。

  叶初雪说得没错,那些话不纯是虚张声势。在所有人里,她第一个意识到平宗登基给他们的处境带来的变化,而贺兰频螺竟然还考虑要在这里就杀了叶初雪。

  睢子心头一阵寒意掠过,转头朝叶初雪看过去,却见她静静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

  “你在想什么?”他问,心中好奇这女人心中到底有多少成算,此时此刻又在谋算些什么。

  “我在想……”叶初雪转过头来盯住他,压低声音说,“这样的大雪天气,很适合掩藏行迹逃跑。”

  “你……”睢子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热切的恳求,心头一震,直觉地摇头,“不行,我不能放你走。”

  叶初雪不吭声,只是看着他不语。

  “就算我想放你走,你也没办法活着下山。你这肚子,你不要命了?!”他走过去将窗户关好,借以躲避她的目光,“你就这么怕她对你下手吗?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不让她动你分毫。”

  叶初雪吃力地站起来,在他身后低声说:“你说过想带我走。”

  “我那是要你跟我走,不是要让你回到他身边。”

  “我回去,你们才有生路离开。”叶初雪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所在,“现在能说服他放过你们的,只有我。”

  睢子冷笑:“我不需要他对我网开一面,我们之间的血仇还没算呢。”

  叶初雪听出了他话中虚弱的一面,明白其实眼下局势他也清楚,问道:“你是不需要,可你们步六狐需要。”

  睢子沉默了片刻,还是摇头:“不行,你活不下去。”

  “你说过,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野外。大风雪里我活下来过无数次,这一次也没有问题。”

  睢子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叶初雪。

  她眼中一亮,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睢子仍在犹豫,叶初雪知道他还需要进一步推力,于是说:“你今日放我走,便是我的救命恩人。睢子,我虽然不能答应跟你走,却会一世铭记你的情谊。”

  睢子却仍然踟蹰:“这么大的风雪,你这个身子,你会死的!万一惊动了胎气,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太危险了,不行,我不能答应。”

  “你想过没有,如果我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贺兰频螺会如何处置我们母子?”

  睢子自然知道。他之前已经亲耳听贺兰频螺说过。如果叶初雪分娩,只怕就会杀了她抢走孩子。他心头十分犹豫,总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法周全。他无意识地踱了两步,脚下踢到一块已经烧过的炭块,发出一声闷响,残余的火花飞窜起两三朵火星,他蓦地顿住,转头去看叶初雪,心头登时一片澄明:“你早就有办法了是不是?”

  叶初雪不出声,目光中所透露出来的决然却已经明白说明了一切。

  睢子仍觉不可置信,试探地问:“他来了?”

  她并不直接回答,只是说:“到时候你往燕然山的西边去,那边没有埋伏。”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他有联系?这不可能!”

  叶初雪走过去,将窗户打开,风雪一下子又扑了进来,风势格外凶猛,裹挟着呜呜的锐响。她回头看着睢子问:“你听见了吗?”

  睢子一愣:“听见什么?”他走到窗边侧耳凝神细听,半晌摇着头:“只听见风声,难道还有别的声音?”

  “是啊,还有狼的声音。”

  睢子登时觉得似是有一根冰线从头顶一路戳到了脚心,浑身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重复:“狠声?”一片冰寒中,他后背冷汗涔涔而下:“自从云山之后就没再见过有狼……”

  “看来你们山里的确狼不多,你竟然还不如我对狼熟悉呢。”叶初雪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在满室的冰雪风暴中显得格外镇静安详,“我听见了小白的嗥叫声。在不远的山里。

  它已经这样嗥叫了一宿,从南边到北边,只有西边没有去过。当初我没能死在你兄长的手下,就是因为小白去报信带人来找到我。”她确定地看着睢子:“我知道一定是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