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燕山雪花大如席(第4/6页)

  叶初雪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睢子一直站在远处,眼看着她步履蹒跚地向山脚下走去。看着一只巨大的白狼缓缓走到她的身边,稳重地舔了舔她的手,在前面带路,还回头示意她跟着走。

  小白似乎又长大了。叶初雪把手搭在小白的背上,抚摸着纵贯了它整个背部的伤疤,以及伤痕周围再也不会生出毛发的粗糙皮肤。叶初雪想,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它那一块皮肤会不会冻坏?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睢子还立在原处,远远目送她离去的身影。

  她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节外生枝,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问小白:“他在哪里?小白?你到底有没有把他带来?”

  小白朝她望过来,血红色的眼睛此时看上去充满了渴慕。但它也跟叶初雪一样,知道这不是该庆祝重聚的时候,只是闷声哼哼了两声,快跑两步,到她身前引路。

  突然一丝金属破空的声音从身后飞快接近。叶初雪只觉得头皮一奓,在她意识到出事之前,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飞快地侧身一避,一支箭穿破雪幕狠狠钉在了她的后背上。巨大的冲力将她推得一个踉跄,猛地摔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叶初雪尖叫了一声,死命护住肚子,只觉天翻地覆,一切都不受控制地翻转起来。

  那劫难仿佛无穷无尽,久到她已经绝望的时候,身体才终于停了下来。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天地一片寂静。她要过一会儿才能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是因为耳边嗡嗡作响,尖锐刺耳的血流声充斥了全部的意识。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皮,而疼痛却遍布了整个身体。她从未如此刻般绝望恐慌,张口想要呼救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伤在了哪里,屏住呼吸努力去感觉肚子里的动静。

  然后一阵从未经历过的剧烈疼痛从肚子深处传出来,仿佛一双巨大的手狠狠地挤压着她的肚子。

  她的悲呼声终于冲破喉咙。大地震动了起来。有人来到她的身边,将她的头抬起来,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平宗的声音冲破一切尖啸杂鸣喧嚣,进入了她的意识:“叶初雪,别怕,我在这儿,我在呢。”

  睢子眼睁睁看着叶初雪从山坡上滚下去,眼看救援不及,飞身向箭矢射出的方向扑去,果然看见贺兰频螺手中端着一张弩正努力瞄准,还要再射第二箭。他冲过去一把将弩打掉,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衣襟喝问:“你疯了?!”

  贺兰频螺咬牙切齿:“你居然放她走?!”

  “那也是因为你要杀她。”睢子回头看了一眼,山底离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很远,大雪阻隔,只隐约看到一队人马朝叶初雪的方向飞奔过去。他放下一颗心,转头一手抽在贺兰频螺的脸上,将她打翻在地上:“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毒?”

  贺兰频螺捂着脸,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早就说过,绝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人是我要的,你为什么要放走?”

  “人是我带来的,我愿意放走就放,你管不着。”睢子也懒得再跟她斗嘴,压下一腔怒火,拾起那张弩在手中掂了掂,冷笑道,“射得倒是准。我跟你从此没有任何关系,一刀两断!”

  贺兰频螺惊跳起来,声音因为惊怒而变得尖锐:“等一等,你要到哪里去?你为我做事,别忘了!”

  睢子回头冷笑:“当初你养我为私兵,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心中清楚。到此为止,我欠你的也已经还完了。从此后你我再无瓜葛,各走各的路吧。”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怎么是一个人呢?你不是还带来了几十个随从吗?”睢子大步向后山走去,“你惹的乱子,你自己收拾。我劝你最好现在就向佛祖祈求,那女人的伤势不伤及性命和胎儿,否则你的命就算晋王不要,我迟早也回来找你讨回去!”

  贺兰频螺目瞪口呆地看着睢子走远直至被风雪掩藏,才突然回过神来,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声嘶喊起来:“你去哪儿?你回来!我花钱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这个时候背信弃主的!”

  然而大雪茫茫,群山莽莽,她的声音很快被风声掩盖,竟然再无回音。

  一直到此时,贺兰频螺才开始惊恐起来。

  平宗小心翼翼地将叶初雪护在怀中,顾不得去看她的面孔是不是有什么改变,忙着上下查看她的伤势:“你的手能动吗?脚呢?你抬抬脚让我看看……”

  叶初雪几乎怀疑这是在梦里,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怔怔流泪。最初的那一波疼痛过去之后,她渐渐被他的体温烫煨着,心中的恓惶孤苦仿佛乍然被暖阳照耀,登时间便融化成了一摊摊的水。如此一来,身体上的种种伤痛竟然都无法再影响她一般,也不管他问什么,只是一味瞧着他,人像是着了魔一般,不言不语,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只是痴痴地流泪。

  平宗的手捏过她的手臂和双脚,知道至少没有伤了骨头,这才回头再顾她背上的箭伤。箭射中在左后腰略向下的地方,好在来势有限,穿透了重重衣衫,再进入皮肉也不过一寸光景,看样子不会伤及脏腑。

  平宗刚松了口气,随即认出了那支青铜箭。他“咦”了一声,手敲了敲箭杆,发出金属的声音。他又问:“叶初雪,是谁伤的你,你知道吗?这人跟在日月谷外袭击咱们的是一伙儿的。”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的回应,平宗扳过她的脸低声唤道:“叶初雪,叶初雪……”

  后面的声音在见到她满面的泪水时就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从身体深处向上蔓延着一阵后怕,就连刚才为她察看伤势时都没有如此真切鲜明的感受。他哽咽了一下,才能找到声音,一边伸手抚去她的泪水,一边柔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别怕,别怕……”

  她的泪水越发汹涌了起来,一时抽噎得无法呼吸,浑身微微颤抖。平宗小心地将她环抱住,亲吻着她满是雪泥的头顶,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中带着哽咽:“都过去了,叶初雪,有我在呢,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