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逢险敌,舌战小炉匠(第3/6页)

“九爷,点不点明子?”

杨子荣背后这一声呼叫,把他吓了一跳,他马上警觉到自己的神情太危险,他的脑子刷地像一把刷子刷过去,刷清了他千万个担忧。他想:“这样会出漏子的。”于是,他立即一定神,拿出他司宴官的威严,回头瞥了一眼他背后的那个连副,慢吞吞地道:“不忙!天还不太黑,六点再掌灯。”

“是!”那个匪连副答应着转身跑去。

杨子荣觉得不能在这久想,需马上回威虎厅,刚要回身,突然瞥见东山包下,大麻子出山的道路上走来三个移动的人影。他的心突然一翻腾,努力凝视着走来的三个人,可是夜幕和落雪挡住了他的视线,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再等一分钟,揉了揉眼睛,那三个人影逐渐地走近了,看清楚是两个小匪徒,押来一个人。眼上蒙着进山罩,用一条树枝牵着。“这是谁呀?”顿时千头万绪的猜测袭上他的心头。“是情况有变,剑波又派人来了吗?”“是因为我一个人的力量单薄派人来帮忙吗?”“是孙达得路上失事,派人来告知我吗?”“这个被押者与自己无关呢,还是有关?”“是匪徒来投山吗?”“是被捉来的老百姓吗?是大麻子行劫带回来的俘虏吗?”

愈走近,他看被押来的那人的走相愈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他到底是谁。他在这刹那间想遍了小分队所有的同志,可是究竟这人是谁呢?得不出结论。

“不管与我有关无关,”他内心急躁地一翻腾,“也得快看明白,如果与自己有关的话,好来应付一切。”想着,他迈步向威虎厅走来。当他和那个被押者走拢的时候,杨子荣突然认出了这个被押者,他立时大吃一惊,全身怔住了,僵僵地站在那里。

“小炉匠,栾警尉,”他差一点喊出来,他全身紧张得像块石头,他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怎么办?这个匪徒认出了我,那一切全完了。而且他也必然毫不费事地就能认出我。这个匪徒他是怎么来的呢?是越狱了吗?还是被宽大释放了他又来干呢?”

他眼看着两个匪徒已把小炉匠押进威虎厅。他急躁地两手一擦脸,突然发现自己满手握着两把汗,紧张得两条腿几乎是麻木了。他发觉了这些,啐了一口,狠狠地蔑视了一番自己,“这是恐惧的表现,这是莫大的错误,事到临头这样的不镇静,势必出大乱子。”

他马上两手一搓,全身一抖,牙一咬,马上一股力量使他镇静下来。“不管这个匪徒是怎么来的,反正他已经来了!来了就要想来的法子。”他的眉毛一皱,一咬下嘴唇,内心一狠,“消灭他,我不消灭他,他就要消灭我,消灭小分队,消灭剑波的整个计划,要毁掉我们歼灭座山雕的任务。”

一个消灭这个栾匪的方案,涌上杨子荣的脑海,他脑子里展开一阵激烈的盘算:

“我是值日官,瞒过座山雕,马上枪毙他!”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枪把,可是马上他又一转念,“不成!这会引起座山雕的怀疑。那么就躲着他,躲到小分队来了的时候一起消灭。不成,这更愚蠢,要躲,又怎么能躲过我这个要职司宴官呢?那样我又怎么指挥酒肉兵呢?不躲吧!见了面,我的一切就全暴露了!我是捉他的审他的人,怎么会认不出我呢?一被他认出,那么我的性命不要紧,我可以一排子弹,一阵手榴弹,杀他个人仰马翻,打他个焦头烂额,死也抓他几个垫肚子的。可是小分队的计划,党的任务就都落空了!那么,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要在这以秒计算的时间里,完全作出正确的决定,错一点就要一切完蛋。他正想着,突然耳边一声“报告”,他定睛一看,一个匪徒站在他的面前。

“报告胡团副,旅长有请。”

杨子荣一听到这吉凶难测的“有请”两字,脑子轰的一下像要爆炸似的激烈震动。可是他的理智和勇敢,不屈的革命意志和视死如归的伟大胆魄,立即全部控制了他的惊恐和激动,他马上向那个匪徒回答道:

“回禀三爷,说我马上就到!”

他努力听了一下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是不是带有惊恐?是不是失去常态?还不错,坦然,镇静,从声音里听不出破绽。他自己这样品评着。他摸了一下插在腰里的二十响,和插在腿上的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晃肩膀,内心自语着:“不怕!有利条件多!我现在已是座山雕确信不疑的红人,又有‘先遣图’的铁证,我有置这个栾匪于死地的充分把柄。先用舌战,实在最后不得已,我也可以和匪首们一块毁灭,凭我的杀法,杀他个天翻地覆,直到我最后的一口气。”

想到这里,他抬头一看,威虎厅离他只有五十余步了,三十秒钟后,这场吉凶难卜、神鬼难测的斗争就要开始。他怀着死活无惧的胆魄,迈着轻松的步子,拉出一副和往常一样从容的神态,走进威虎厅。

威虎厅里,两盏野猪油灯,闪耀着蓝色的光亮。座山雕和七个金刚,凶严地坐在他们自己的座位上,对面垂手站立着栾匪。这群匪魔在静默不语。杨子荣跨进来看到这种局面,也猜不透事情已有什么进程,这群匪魔是否已计议了什么?

“不管怎样,按自己的原套来。”他想着,便笑嘻嘻地走到座山雕跟前,施了个匪礼,“禀三爷,老九奉命来见!”

“嘿!我的老九!看看你这个老朋友。”座山雕盯着杨子荣,又鄙视了一下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栾警尉。

杨子荣的目光早已盯上了背着他而站的那个死对头,当杨子荣看到这个栾匪神情惶恐、全身抖颤、头也不敢抬时,他断定了献礼时的基本情况还没变化,心里更安静了,他便开始施用他想定的“老朋友”见面的第一招,他故意向座山雕挤了一下眼,满面笑容地走到栾匪跟前,拍了一下他那下坠的肩膀,“噢!我道是谁呀,原来是栾大哥,少见!少见!快请坐!请坐。”说着他拉过一条凳子。

栾匪蓦一抬头,惊讶地盯着杨子荣,两只贼眼像是僵直了,嘴张了两张,也不敢坐下,也没说出什么来。

杨子荣深恐他这个敌手占了先,便更凑近栾匪的脸,背着座山雕和七个金刚的视线,眼中射出两股凶猛可怕的凶气,威逼着他的对手,施用开他的先发制敌的手段,“栾大哥,我胡彪先来了一步,怎么样?你从哪儿来?嗯?投奔蝴蝶迷和郑三炮高抬你了吗?委了个什么官?我胡彪祝你高升。”

栾匪在杨子荣威严凶猛的目光威逼下,缩了一下脖子。被杨子荣这番没头没脑、盖天罩地、云三吹五的假话,弄得蒙头转向,目瞪口呆。他明明认出他眼前站的不是胡彪,胡彪早在奶头山落网了;他也明明认出了他眼前站的是曾擒过他、审过他的共军杨子荣,可是在这个共军的威严下却说不出半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