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少剑波雪乡抒怀(第4/5页)

“万马军中一娇娜,”

可是最后“娇娜”二字他又把它涂掉了,并且下面还加了一个批语说:“这两个字有损于她的形象,但是用什么字呢?”

白茹看到这个批语下面乱楂楂地点了一簇黑点,有的点上的纸已被钢笔尖所戳穿,这显然是剑波在构思找适合的词句时无意中戳点的。

再往下看又有这样的一个注语:“东北的群众对小女的爱称是‘小丫’,对!就用‘小丫’。这对她这样一个人人喜欢的小妹妹来说,再合适没有了!”

白茹的脸一红,心一热,翻过一页又往下看,“呀!原来是首诗。”白茹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万马军中一小丫,

颜似露润月季花。

体灵比鸟鸟亦笨,

歌声赛琴琴声哑。

双目神动似能语,

垂髫散涌瀑布发。

她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她是晨曦仙女散彩霞。

谁信小丫能从戎?

谁信小丫能飞马?

谁信小丫能征战?

谁信小丫能万里剿讨动杀伐?

雪埋北国军令动,

谁都嫌她太娇娜。

小丫利词志不贬,

随军步履不要马。

小丫小力佩小枪,

囊负灵丹雪原踏。

山险涧恶人如堕,

林恐雪怖胆如炸。

野兽蜂蜂多赛蚁,

恶匪凶凶毒似蛇。

小丫豪爽无怯意,

容颜仍赛月季花。

奶头飞跃千尺狼牙涧,

威虎飞滑万座奇山峡。

蘑菇爷爷誉她是“灵芝”,

夹皮叔叔誉她是“女侠”。

冰天雪地大气凝,

寒气刺骨如刀刮。

勇士身僵神冻衰,

足溃手裂难征杀。

怎不使人双眉皱,

怎不使人两手搓。

小丫雪地觅妙药,

彻夜不眠施医法。

灵丹一敷溃痕愈,

勇士体健心开花。

她是雪原的白衣士,

她是军中的一朵花。

她是山峦丛丛的一只和平鸟,

她是林海茫茫的一个“小美侠”(我也这样称呼她)。

漫天风雪寻常事,

破荒闯阵荣春华。

轻笔淡描小丫谱,

雪乡我心……

…………

…………

“这些该死的删节号!”白茹看到这里,全身上下,从头顶,到脚跟,和她的心一样,热得连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跳动。只是对着两行半删节号,不满不快,亦躁亦烦,她小嘴咕嘟着:“画龙点睛,只在一笔,他却删节了个鳞甲纷飞!”她的眼睛紧盯向最后的两行半删节号,她刚想:“这最后两行半,为什么用删节号把全文结束了呢?”突然听到剑波的脚步声,她急忙阖好了日记本,刚一回身剑波已跨进门来。

白茹已经完全了解了剑波对她的心,便故意调皮地行了个军礼,“报告二○三首长,奉您的命令,任务完成。”说完她噗哧一笑,心想:“我看看这个小首长下面的删节号内,到底是些什么?”

少剑波微微一笑,一面收拾日记本装进皮包里,一面把钢笔插在衣袋上。然后搓了搓手,把脸转向一边,微笑地站着,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白茹见他不语,便总想用句话来引他,但心里话千头万绪,总不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问了一句实在不关痛痒的话:

“二○三首长,你的日记写好了吗?”

少剑波没直接回答,却批评起她的语法来了:

“你这句话修辞极不恰当,既然称二○三首长,下面就不应该用‘你’字……”

“哟!”白茹调皮地一噘嘴,“当小兵的大老粗,哪能讲究那么多的语法修辞呀!”

“既然用‘你’字,就不需要称二○三首长。”少剑波说完脸上略有点红。

“这是军规呀!”

“休息时间,军规不讲也无所谓。”

“谁敢在你跟前不讲军规!”白茹故意把个“你”字,说得又重又长。

“我也不是所有的时间、对所有的人都要求那么严格,特别是对……”这话虽然很平常,但此刻少剑波说得是那么吞吐,同时后半句他又突然锁住了。

白茹看着他那不自然的表情,又想把他删去的句子引出来,便向剑波跟前凑近一步,“你以往对我在所有的时间都是这样要求,我对你这要求现在竟成为条件反射了,一听你喘气,我就得急忙检查军容。你甚至把我的小辫子都管束得不敢有一点松缓的时间。”

少剑波听白茹这么一说,蓦一回头看到那顶小红帽下披散着蓬松的黑发,瞬间他的视线又和黑发环抱中的那对好像能说话的眼睛相碰,他心中一热,顿时脸上通红。

“我的小辫今天解放了!怎么样?你允许吗?”

少剑波略一转身,不吱声,只是抿嘴微笑,看样子心里有许多话,却被他那庄重的嘴唇封住了。

白茹看到他那腼腆的样子,和他那尴尬的表情,不觉笑道:

“你说话好不好别带那么多的删节号,那些号带得太多了,却象征着不够……坦白……”

少剑波只是微笑不吱声,他觉得白茹在他跟前,给予他无限的安慰和甜蜜,如果是往日他又要撵白茹快休息快离开他。可是今天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力量,使他内心就怕白茹走开。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再加上刚才短短的几句对话中又觉得有点失言,更使他不敢张口了,只是在那里默默不语,整整笔尖,看看金表。

白茹呢?日久积存下的满腹的内心话,此刻已塞满了喉咙,挤满了牙缝,涌满了舌尖,只想引着剑波开头,她就要全部倾吐出来。“可是这个不知情的‘娃娃’,他什么都不说!真气人!”白茹想着,恨不能把他的嘴扒开,掏出他封在舌尖上的话。

室内静静的,只有表声,和他俩的呼吸声。

终于白茹的声音突破了这不自然的寂静。她的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子,终于突唇而出。

她是这样开头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军事的政治的都行。”

“生活的不行吗?”

“也未尝不可。”

白茹抿了抿嘴唇,看了剑波一眼,低下头道:

“我看好了一个人,或者说我爱上他,更确切一点说,我倾心地热爱他,他全身从容貌到灵魂,从头上到脚下我没有一点地方不爱他的,在我看来他简直是天下第一人。”

“那你太幼稚了!”少剑波故意装着不以为然的样子,还是在摆弄钢笔。

“我一点也不幼稚,我相信我的爱是完全对的,可是我又恨他!他真惹我生气。”

“那你又太矛盾了!为什么爱他还恨他?”

“正因为矛盾,所以我才问问你呢!”白茹瞥了剑波一眼,“我恨他自高自大,瞧不起我;他老看我是个‘小丫’!在他的眼里,好像我这辈子也不会长成大人一样。他又不直爽,又不坦白。重男轻女!……”